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═ ☆〆 书名:少主,您就嫁了吧 作者:奶香琉璃酒 某位魔教千金文武双全,只可惜十八岁了,还是个平胸幼女的模样。 对此,战筝只想说:嫁不出去怪她咯? 好在老天没瞎,出去打个劫都能捡回个俊秀公子,而且还是她七岁时的梦中情人!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,梦中情人的脑子,貌似不太好使了…… 本文女主静如布偶动若疯狗,外表看起来是天真烂漫小闺女儿,实则离经叛道大杀器; 本文男主白衣翩翩一枝花,经典双标脸,对女主温柔忠犬,对外人实力面瘫。 总而言之一句话,愿诸君观看愉快~ 内容标签:江湖恩怨 女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战筝,小七 ┃ 配角:凌夙,红莲,风墨 ┃ 其它:一群蛇精病   ☆、少主恨嫁   孤绝峰顶天生门,本应为鬼偏做人。四方豪杰摘星月,凌云山庄震乾坤。   一首连孩童都会唱的民间歌谣,完美诠释了当今江湖的主要势力分布:东西南北四大门派,武林盟主所带领的凌云山庄,以及被视为绝对公敌的魔教天生门。   何为天生门?据说是一个重度凶残的教主带了一个极度凶残的少主,再加上俩助纣为虐的护法,领导着麾下的牛头马面们实行暴戾统治——用那些所谓正义人士的话来讲,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嫌多。   当然,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。   而此时的孤绝峰顶,恶名在外的一对父女正在例行干架。   “嫁不出去的小兔崽子!”   “早年丧妻的老不正经!”   教主战千里摆出泼妇骂人的架势,一手叉腰一手前伸,作茶壶状怒指自家不肖女:“孽障!把我的收藏品放下!你知道那多少钱吗?你嫁妆都不值这个数!”   “谁稀罕你的嫁妆?”少主战筝高举鎏金五兽八卦碗,稚气未脱的眉眼间满是挑衅之色,不过她小手小脚的做出这种姿态,未免显得滑稽,“瞧你找的那些夫婿候选,全都神头鬼脸不知是哪路妖怪,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爹,我倒不如孤独终老了。”   “怨我咯?”战千里怒意更甚,“再怎么说那些也都是江湖上颇有作为的可塑之才,愿意娶你这样的就不错了——更可气的是,你不嫁归不嫁,揍人家干嘛?”   战筝顿时将八卦碗反手扔出门外:“既然不适合娶我,留着他们有用吗?”   “……老子今儿个跟你拼了!”   话音未落,门外突然闪现出两道矫健身影,左护法红莲稳稳接住八卦碗放好,转而摇曳多姿地回身看过来:“呦,成天不掐架就浑身不痛快是吧,两位祖宗?”   右护法风墨站在原地,好声好气地劝:“大不了过两天我去寻摸寻摸,哪怕从富贵人家抢来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呢,也比江湖上那些大老粗好。”   战千里冷哼:“你当童养夫是这么好找的?”   “喂老头儿,说谁是童呢?”战筝一指自己的娃娃脸,“我十八了,女人十八一朵花知道么?”   “十八岁长了张八岁的脸,没胸没屁股,看一眼都嫌浪费!”   “还不是因为刚出生时你喂我吃错了药!”   “老子乐意!”   战筝原本还研究着是砸他的蝴蝶青瓷还是摔他的紫金砂壶,后来看着两位护法在旁拼命打手势,终于大发慈悲,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。   “算了,不和你废话,终身大事还是得我自己解决——红莲风墨,随本少主下山。”   风墨奇道:“找少主夫人?”   她阴森森地笑了:“对,找夫人。”   下面是征婚启事时间:天生门少主战筝,芳龄十八岁,秀眉俊眼,唇红齿白,可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姿,闭月羞花之容……   呵呵,编不下去了。   事实上只是一个在九岁那年就停止成长了的小妖女,此后九年始终处于静如布偶、动如疯狗的状态,看上去挺可爱,其实稍有不慎就会咬你一口。   见过小孩子杀人吗?天生门全体成员表示:我家少主狂起来天下无敌。   然而天下无敌的少主目前还在忙着感情问题。   “我要的夫君一定是翩翩公子举世无双,他有一天会打着花灯笼来娶我。”   “……少主你为什么对花灯笼如此执着,难道是有故事?”   骑马走在林荫小路上,白皙莹润的小手紧紧抓着缰绳,单瞅背影真是个天真娇憨的少女,不过战筝一回头瞬间破坏了美感,她龇牙狞笑:“谁都有少时的梦中情人么,想我七岁那年在花灯佳节上遇到个玉雕似的小哥哥,当时就奠定了今后的择夫标准,你们小屁孩懂什么。”   风墨:“少主,属下二十有二了。”   红莲:“就是的,属下也二十有二了,可您才九岁呢。”   “……我十八了!再胡扯我就拔了你那小骚舌头,让你浪!”   “呦,属下知错还不行么?您看属下都还没寻到如意郎君就赶着给您找夫人,此等忠心天地可鉴,不信您问风墨呀!”   但风墨只会跟在旁边傻笑,丝毫不像传说中一柄砍刀大杀四方的魔教护法,倒像是尾随姐妹俩出来玩的弱智大哥。   “他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暗恋北海派的掌门千金,连抓只耗子都嫌费劲儿,问他有用吗?”战筝不耐烦一甩马鞭,扬起的沙尘顿时迷了视线,“你郎君是还没定下来,可便宜男人十天换一个,翠云楼的小倌都是你养的,还好意思提!”   红莲尴尬咳了一声,轻抚鬓角顾左右而言他:“要说这天气真不错啊,阳光明媚百花争艳的,还有土匪点缀环境……诶等等,土匪?”   果然,前方传来刀剑相击声,夹杂着哀嚎阵阵,显然是有倒霉货商中招了。   风墨手搭凉棚勒马望去,很严肃道:“咱们大概是偶遇人家打劫的了,要不要绕路?”   “快别给咱天生门丢人了,依我说应该顺道分一杯羹。”   “好主意!”战筝顿时来了精神,热烈鼓掌叫好,“抢点聘礼,省得回头上门提亲人家不乐意。”   “……少主您真纯爷们儿。”   风墨走过去弯腰充当台阶,战筝的小脚在他肩上使力一踩,人已像只花蝴蝶似地飞掠出去,不偏不倚正落在了……土匪头子的脖子上。   “先停手好吗?”她低垂眉眼秒变天真烂漫,“咱们商量商量,见面分一半如何?”   土匪头子上一刻还在意气风发指点江山,下一瞬间就呆滞了:“谁……谁骑着我呢?”   周围的土匪七嘴八舌嚷起来:“是个小丫头片子,大当家的要不要直接杀了?”“不杀也行,自己送上门来的,又长得这么俊,干脆养大了之后做压寨夫人!”“连人带货,全齐!”   结果这群倒霉鬼就在红莲妩媚的笑容里被撂倒了,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,他们唯一占到的便宜就是碰巧摸到了某位女护法的波涛汹涌……   战筝双腿收紧,钳子一样差点把土匪头子的脖子勒断:“脸上的毛都没剃干净,居然也敢尥蹶子?信不信我弄死你?”   “我那是胡子!”   匕首从袖中滑落,她抵上他后脑勺,笑容变得富有威胁性:“我不是吓唬你啊,这刀尖再下滑几寸,你以后可能就断子绝孙了。”   突遭横祸,土匪头子悲愤大吼:“你先把刀放下,我这打劫呢!”   “你打劫他们,我打劫你,都不耽误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而风墨和红莲已经把地上或伤或死的货商们搬到旁边,自行去翻马车了——毕竟魔教平时除了和所谓的名门正派们作对之外,偶尔的娱乐活动也很必要。   幸存的货商们齐刷刷缩成一排,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,现在能保命就不错,横竖那些钱财是要不回来了,只是被人独吞或者两家瓜分的问题。   两辆马车,都盖着用以掩饰的麻布,前一辆都是珍稀药材和贵重金银器自不必说,后一辆则是各种罕见野兽的皮毛,厚厚堆叠起来足有五尺高。正当红莲琢磨着要不要挑件合适的去给战千里铺椅子时,忽听风墨一声惊呼,转头见他掀开最里面那张兽皮,露出了躺在车底的一个年轻男人。   这是……藏尸啊?   不,不是尸体,那男人明显还存着一口气,但也只是一口气而已了,见其脸色苍白双目紧阖,一道伤口横贯胸腹,衣衫几乎被血染透,简直凄惨。可话又说回来,这也掩盖不住他那副与生俱来的好模样,完全能够想象,一旦恢复健康,绝对是神清骨秀风华绝代的妙人儿。   他俩素来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觉悟,不过此刻居然出乎意料的默契,仅仅是对视一眼即扯开嗓子同时大吼出声。   “少主!这是您喜欢的类型!”   战筝头也不抬,继续沉浸在折磨土匪头子的游戏中:“我不认为自己喜欢的类型会混在土匪窝里,我又不是红莲,不捡肥瘦。”   “……少主你夸自己就夸自己,能别总踩属下一脚吗?”红莲娇嗔地投来一瞥,“属下是说真的,货真价实的白衣公子啊——就是快死了。”   战筝原本还想说“不要用你勾引男人那一套来对付我”,岂料一听后半句顿时来了兴趣,利落踹开土匪头子凑上前去。   然而在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,她就愣住了,当目光下移,恰巧定格在年轻公子腰间玉佩的那一瞬间,她的神情着实可以用惊悚扭曲四个字来形容了。   片刻,娇蛮的娃娃音陡然拔高数个调子,尖利得差点震破众人耳膜。   “钱不要了,马上救人!救不活他你俩都别活了!”   风墨红莲:“……”   招谁惹谁了这是。   ☆、落难公子   土匪头子也真是奇遇,原本尽职尽责打着劫,谁知中途碰上了一群黑吃黑,差点吓尿裤子不说,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赔个精光的时候,对方却突然被一具尸体吸引,大呼小叫扬长而去,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一片云彩。   人生如梦。   而此时战筝少主的内心戏是极为复杂的,她不知自己应该高歌一曲感谢上苍,还是应该用实际行动表达绝望。   七岁那年花灯节偶遇,她相中了腰戴月形玉佩的小公子,一路同行不知偷看了人家多少眼,最后还笑嘻嘻说长大就嫁给人家——现在想来,她也不禁感慨于自己当初厚颜无耻的程度。   没想到惦记了十多年,今天阴差阳错就碰上了,但很可惜,能不能救活梦中情人还是未知数。   客栈内,被风墨临时找来的郎中正在检查白衣公子的伤口,然后淡定起身,似笑非笑对战筝道:“他目前失血过多非常虚弱,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危及性命。”   “……那怎么办?”战筝注视着他那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,心里已然有了计较,可表面上却很淡定,“您有何高见?”   “呵呵,无妨,只要采用我祖传灵药,便可助他起死回生,不过价钱有些昂贵,五十两一丸,一天两次一次三丸,七天一疗程,四个疗程就能痊愈了。”   战筝点头,瞬间笑得天真烂漫:“神医啊!”   半晌,凄厉的惨嚎声响彻客栈的整条走廊,风墨和红莲正提着烧好的热水回房,冷不丁见一不明物体迎面飞来,后者眼疾手快,登时揪着领子将其扔出了窗外。   “诶,风墨,我刚才不会是把那个郎中扔出去了吧?”   “……好像是的。”   红莲“哎呦”一声,纳闷地推开房门,看到战筝正站在桌旁擦手:“活祖宗,您干嘛揍大夫啊!”   “我没揍他啊。”回答得云淡风轻。   “那他怎么飞出去的?”   战筝斜吊起唇角,画风骤变,笑得鬼畜万分:“可能是被我的美貌惊上天了吧。”   “少主您快别瞎想,那都是幻觉。”   战筝才没空陪她斗嘴,小手一伸接过盛热水的铜盆,挽起袖子就要亲自上阵:“我就不信,我还能比那些骗钱的江湖庸医差劲!”   “少主手下留情,这可是会死人的!”   她冷哼一声:“我自己的男人,当然要自己救——放心吧,医书我也读过一些,不会出差错的,有压力才能有动力。”   红莲深感这丫头片子自信感有些爆棚,但她不敢直接提意见,只好用眼神示意风墨想办法,谁知风墨一侧头,很严肃地问道:“这位什么时候成为少主的男人了?”   “你关注点完全偏了吧……这位应该就是花灯笼小公子的成长版,你看看,多俊。”顿时跟着八卦起来。   “难怪少主见了他就要死要活的,换成是我,我也高兴啊。”   “你这话让少主听见就死定了。”   “我已经听见了。”战筝面无表情回身,手里还拿着把明晃晃的剪刀,“赶紧滚出去闲聊,别在这添乱!”   风墨胆战心惊盯着她的手指:“少主,你这是要解剖啊?”   “这是剪衣服和绷带用的!”战筝眉梢一挑,带着杀气的眼神差点没把他的脸戳出窟窿来,“我数一二三,再不滚就处以下半身极刑!一,二……把门关好了!”   不过红莲风墨跑得虽快,却并未走远,而是双双蹲在门口偷听墙角,不一会儿就听见某位少主在里面自言自语。   “唉,长这么大还没碰过男人,贸然解人家衣服怪难为情的……”然后就是“嘶啦——”一声,扯衣服扯得非常干脆利落。   俩护法:“……”这他妈哪里难为情了?堪比饿狼了好吗?   不过平心而论,战筝此刻的心情还是忐忑的,毕竟眼前就是暗恋多年的对象,万一失手就是阴阳相隔的结局。   但她天生门少主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,该冷静时绝对保持足够冷静,清理伤口、涂抹特制伤药、包裹纱布一气呵成,中途还能顺便摸两下对方白皙结实的胸肌——哦,这段掐了不许提。   看着昏迷中的公子疼得微蹙眉峰,她也不禁倒吸冷气,心中暗骂是谁下这么狠的手,这一刀在偏移寸许就会伤及心脏,那时神仙也无力回天了。   好在如今他已经被她正式接收,今后谁再想动她男人,就得付出血的教训。   一夜无眠。  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刚穿透云层,战筝就去隔壁房间把风墨和红莲依次砸起来,吩咐他俩出去买各类补品,为此还特意列了张单子,生怕漏掉什么。   “少主,这些不是坐月子女人才吃的东西吗?”   “你们不懂,失血过多和坐月子是同样的道理,吃这些也管用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怀着“我家主子真是博学多才”的念头,两护法踏上了向苦力蜕变的道路。   交代完重要事宜,战筝转身回房,谁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,抬头就看见床上的公子睁开了眼睛。   “呀!你醒了?”   公子略显茫然地看向她,然后目光凝着在她脸上就再也没移开过,他久久沉默着,尽管脸色依旧苍白,却是人美如画。   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,眼角微微上扬,深深浅浅蕴着星辰般的光影,清冷但不致拒人于千里之外,战筝觉得,自己快被那双眼睛摄住了。   卧槽,不要花痴!   她走到窗边,试探性问道:“有没有哪里疼?一会儿给你熬汤喝。”   公子摇头,仍是盯着她看,到后来盯得她这么个厚脸皮的人,都觉得不好意思了。   “那个……不想喝也得喝,有助于伤口恢复。”她搬椅子坐在他旁边,替他将额前一绺乱发抿至耳后,笑眯眯道,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   公子摇头。   “那你叫什么名字,总能告诉我吧?”   公子再摇头。   “那到底是谁伤的你呢,你能描述一下吗?”   公子继续茫然摇头。   好吧,战筝这下终于确定,这人清醒是清醒了,可脑子似乎不太好使了。她绝望地琢磨着,难道自己以后要和一个风华绝代的呆子过一辈子吗?还是说自己的要求本来就不应该太高,毕竟她这副小屁孩模样,也挺委屈人家的。   正出神转着那些不靠谱的念头呢,忽觉手被攥住了,她讶然低头,见公子垂眸不语,修长手指却包裹着她的指尖,半点不肯放松,仿佛是怕她突然跑掉。   心底的某处地方瞬间就软了下来,她想起老爹战千里曾经说过,“有些迷路的小动物,但凡碰上了愿意接纳自己的人,就会特别依赖对方,甚至无条件信任”,那样的情形,和现在如出一辙。   其实,留他在身边也挺好的,至少是自己喜欢的,而且他一定不会嫌弃她。   想到这里,笑容又慢慢回到了她的脸上:“既然你忘了自己叫什么,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?”   公子乖乖点头。   “呐,我算算,今天是九月初七……要不你就叫小七?”完全随心所欲的提议。   但出乎意料的,公子丝毫没意见,依旧点头应允,并把她的手送至唇边,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。   战筝顿时从脸红到了耳根,平日里拳打五湖脚踢四海、和老爹撒泼跟手下犯浑的少主大人,此刻居然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儿。   于是风墨和红莲进门时,恰好看到自家主子在软声软语地和那位公子说话,娇俏娃娃音配上温柔语气,着实让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   爱情的力量啊!   “少,少主,药熬好了。”   “……蠢货,结巴什么啊?”战筝一回头画风骤变,“火候掌握得怎么样?”   风墨严肃禀告:“掌握得非常好,全是红莲负责的!”   红莲在旁嫌弃地推开他:“一边儿去,什么都不会做还腆着脸说呢——喏,少主,您去歇着吧,我来给这位公子喂药就好。”   “别公子公子的叫了 ,他有名字了,小七。”   “小七?”红莲讶然,“这么俊的男人,你竟然如此草率地塞给他个便宜名字?”   战筝翻了个白眼:“这样才显得亲切可爱,你这俗人不懂。”   “得得得,我不懂,你赶紧补觉去吧成不成?剩下的事我来处理。”   谁知她愿意替主子分忧,小七却不愿意得很,他在她把药匙伸过来的一刹那果断躲开,随即反手扯住了战筝的衣角。   “别走。”   声线清澈,短短两字就把战筝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。   “我不走。”战筝迅速夺过红莲手里的药碗,“你不喜欢她喂,那就我喂你。”   红莲不高兴了:“少主你可不能惯他脾气,这才哪到哪啊!”话音未落就发现小七朝自己投来一瞥,眼神完全不是刚才看向战筝时的温柔顺从,反而冷峭无比。   老天,这还真是邪门啊,就认准一个人亲近,而且还排斥所有的“侵略者”。   “少主。”风墨悄悄戳了一下战筝,“他是不是脑子坏了?”   “你脑子才坏了。”战筝下意识反驳,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,只好承认,“是有一点,这不把该忘的都忘了,还不爱说话,这么半天就刚才冒出俩字。”   风墨同情地叹了口气:“少主,你任重道远啊。”   “少废话!有那工夫操心操心自己,你未来媳妇儿还在北海派研究着怎么攻上孤绝峰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   ☆、父女开撕   战筝一行人在客栈里逗留了二十多天,直到小七能勉强下地走动,这才研究着应该返回孤绝峰了。   “再迟几天,估计老头儿该以为我死掉了。”   “那倒不至于,教主心宽着呢,不过……”红莲偷瞥了小七一眼,“要是知道你带回去了这样的女婿,教主也许就想不开了。”   战筝嗤笑:“这样的女婿怎么了?要长相有长相,要身材有身材,到时他别相形见绌就好。”   “话虽如此,但教主和你的心上人肯定不会相处太融洽。”风墨很不招人待见地讲着大实话,“你看小七,除了你谁都不爱搭理,可教主又是那么喜欢热闹的性子。”   的确,时间一久就能确定,小七脑子没大问题,就是天生自带高冷忠犬属性而已。对战筝言听计从,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意见,对待他和红莲就视若无睹冷若冰霜——完全可以想象,这还是他有伤在身,等活蹦乱跳了,估计他们俩要像以前那样伺候战筝都费劲了,根本是来争宠的!   对此,战筝表示不屑一顾:“老头儿就爱找茬,天天念叨着我嫁不出去,要嫁出去了又嫌弃,我看他敢有意见的!”   “那你也不问问小七愿不愿意跟你回去?”   她回头看向倚在床边的小七:“你愿意吗?”   小七原本还半阖着眼睛,闻言倏地睁开,语气淡然道:“你也在吗?”   “对啊。”   “我去。”干脆利落,没有一丝迟疑。   战筝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,小人得志般冲风墨和红莲一呲牙,潜台词是:瞅见了么,这就是魅力!   俩护法:“……”   少主有了新欢,他们注定要面临被打入冷宫的命运了。   尽管战筝特意买了一辆舒服的马车,却也难以避免一路颠簸回到孤绝峰的结果,山路崎岖,这种情况愈发严重,战筝三人当然没问题,可小七重伤未愈,神色越发显得萎靡起来。   战筝用帕子拭去他额上细密的冷汗,心中懊恼,干脆起身猛捶车壁:“停停停,停下!”   马车果然停了,风墨红莲齐齐掀开帘子,且异口同声:“少主,要小解吗?”   “小哪门子解?”战筝横眉立目,“这速度是赶着娶媳妇儿吗?后面颠得肠子都要吐出来了!”   风墨很委屈:“没有啊,属下赶得四平八稳,再说咱以前不都是这个速度么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红莲扇了一巴掌。   红莲自然明白,恐怕是小七的身体吃不消了,所以她极其明智地制止了同伴的作死反驳:“你挪开,我来赶,反正时间还早,天黑之前怎么都能到达孤绝峰了。”   战筝这才放弃了把风墨头发薅光的念头,后退一步坐回了小七身边,一直闭目养神的小七此刻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她,也不说话,倒把她吓了一跳。   “怎么了,要喝水?”   他略一摇头,放在腿上的右手向她那边偏移数寸,轻轻巧巧与她十指相扣,然后再度闭上眼睛睡着了。   战筝愣怔半晌,只觉霎时被巨大的满足感所包围,说不出的熨帖,却也禁不住一阵心酸。   这段时间内,她已经给他换了无数次药,每次都要暗中唏嘘感慨一番。在他的身上,不仅只有这处刀伤,除此之外,腹部、背部、手臂……全都布满旧时疤痕,可以想见,他曾拥有过多么惨痛的过往。   这么俊美出尘的人,究竟是谁狠心到要将他一伤再伤?   红莲说,身心遭受过严重打击的人,有可能会自主封闭往昔的记忆,但正因如此,当他思想抛去所有负担干净得如同白纸一样时,对于情感的认知也会分外清晰而强烈。   小七认定了她对自己好,于是就把全部的信任都交付予她,从某种程度上讲,像极了天真固执的小孩子。   战筝叹了口气,按理说此时总该讲些温柔言辞来应景才好,谁知同样含义的话,到她嘴里就变味了。   “以后但凡有人欺负你,老娘就宰他全家。”   孤绝峰顶。   空巢老人战千里原本是望眼欲穿盼着自家闺女回来的,尽管他大部分情况下不会承认这个问题。但当他发现战筝究竟带了个什么样的女婿进门时,起初的欣喜就彻底变成了崩溃。   “你脑子被驴踢了?”   “被你踢了。”   “屁话!你乐意自己找男人也就算了,结果找回一个比风墨还傻的,有天理吗?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他招谁惹谁了,躺着也中枪。   战千里继续不依不饶地怒吼:“你本来就是个矮子,现在要嫁个傻子,真当你老爹是瞎子吗?”   “谁说小七傻了?人家头脑清醒得很,顶多就是不爱说话而已。”战筝恶狠狠白他一眼,“告诉你啊老头儿,再管闲事我就把你收藏品全当破烂儿卖了,卖多少都算我的嫁妆。”   “就你这不争气的德行还惦记着嫁妆呢?你之前不是说不稀罕的吗?”   她冷笑一声:“后来我认真考虑了一下,那样太便宜你了,不划算。”   “你还觉得吃亏了?”战千里气得眼底喷火,头顶冒烟,“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才是我做的最赔本买卖!”   战筝手中的泉州青瓷向下掉落,在地面摔了个粉碎,她面无表情一抖袖子:“不好意思,手滑了。”   战千里下意识作西子捧心状,英俊五官悲愤地挤成一团:“就冲你这混账表现,我也不可能允许那臭小子进门!”   “你再说,再说我就踹翻这个收藏品的架子!”   “……老子跟你拼了!”   一般而言,无论父女俩前面吵得多么昏天黑地,战千里最后肯定要放出这么一句,随即便意味着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。风墨红莲深谙此理,所以在“拼了”二字余音尚存的那一刻,他俩就做好了扑上去抱大腿的准备。   谁知这次却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。   眼瞅着战千里如泰山压顶欺近身前,战筝正思考着要不要迎头给他一茶壶,结果只觉面前白影闪过,见方才还沉默站立的小七突然毫无征兆瞬移到了战千里旁边,攻势凌厉,瞬间就把战千里惊着了。后者原本和战筝掐架从来不动内力的,没料到此时横生枝节,在对方漠然的注视下,他好战的本性被激发,直接一掌推出,两人互不相让,转眼间已拆了数十招。   战筝也傻眼了,自家老爹这明显是认真在较量,须知以她的修为,要打赢战千里都是难事,如今小七带着伤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,着实令人匪夷所思。   “……喂老头儿,他是伤员,你别欺负人!”   战千里深感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猪拱了,一门心思想给小七一个下马威,但碍于那一架子的收藏品还在战筝的攻击范围内,只好不情不愿收手后退。   “死丫头我问你,这男人你从哪找来的?该不会是相中了哪个武林少侠,直接打傻扛回来的吧?”   “强取豪夺换不来真爱,你太小看我了。”其实战筝也吃惊,谁承想小七不仅长得好看,武功还高强,自己这绝对是捡着便宜了,“我就是打劫了一伙土匪,碰巧救下了他,人家非要以身相许,那我就答应了呗。”   战千里磨着后槽牙:“你不要脸的样子真有我当年风范。”   “过奖了您呐!”她哼了两声,伸手把小七拽回身边,头也不回朝后山方向走去,“你最近先操持着吧,等我俩感情培养得差不多了就成亲,他以后就是天生门的少主夫人了。”   娇小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内,只留战千里在原地抓狂高喊。   “想让老子承认这门亲事,做梦去吧!”      ☆、安然入梦   直至回到房间战筝才发现,由于刚才和战千里交手,小七胸前的伤口再度裂开,鲜血正慢慢渗出雪白的纱布。   “卧槽,疼不疼?”她连忙火急火燎地去找药膏,“你也是实诚,伤还没好逞什么强,难道那老头儿还能真打我啊?”   小七跟在她身后,闻言低声应道:“怕他欺负你。”   战筝又好气又好笑:“他不敢欺负我,反倒是你,下次先顾着自己听到没?”   “嗯。”   她把他按在床边,伸手要去解他衣服换药,不过扣子解到一半就被他攥住了手腕,她纳闷抬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自己来。”   “这么久都是我帮你换药,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?”她干脆利落拍开他的手,“你一个大男人哪里做得好这种事,更何况我都无所谓,你在乎什么?”   小七平静道:“会累着你。”   原来并不是因为顾及其他,仅仅是不想让她再费事罢了。   战筝心头一暖,语气却不由得放重了些:“我不嫌费事,但你以后不许再胡来了!再自作主张我就不要你了!”   小七神色微滞,随即无声垂眸不说话了。   她等了半天没动静,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吓着他了,于是又很没原则地凑过去哄:“算啦算啦,我说着玩的,哪能不要你,谁捡着个绝世美男不自己留着,哪有丢掉的道理!”   小七沉默半晌,重新把她的手扶在了自己扣子上:“你帮我吧。”   “这才乖。”她满意地笑了,而后小心翼翼揭开纱布,将药膏在指尖匀开,覆上伤口的边缘,“还疼不疼?”   “不疼了。”   “笨蛋,疼你也说不疼,老头儿的手劲我很清楚,他才不会对你留情呢。”   他没回应她的话,只专注凝视着她青涩的俏脸,她的刘海很长,垂下来就会遮住视线,他抬手帮她撩上去,露出那双猫一样锐利明亮的眼睛。   “将来我保护你。”   突如其来的话题叫战筝愣住,她发现自己真是永远也跟不上小七跳跃的思维,但好在她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其精髓:“为什么想到要保护我?”   “你太小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用手在胸口比划着:“只到我这里。”   战筝无语,试图挽回自己因身高而丢失的颜面:“那不是重点,个子矮并不影响我的武功修为——对了我还没问你,你身手那么好,有师父吗?”   小七略显茫然:“师父?”   “好吧算我没说。”她也觉得这问题有点蠢,记忆全失的人,难不成还会记得自己师承何门?   而后两人谁都没再开口,屋中一时悄无声息,只能听见窗外穿廊而过的山风,很安静,却并不至于尴尬。   他的伤口灼热,身体其余部位的肌肤却温度极冷,战筝的指尖游移着划过他每一处伤疤,许久,不禁心疼地摇摇头。   “天生门有代代相传的外用灵药,以后我每天给你涂一次,时间一长,这些疤痕应该可以消失的。”   然而小七却并不如何关心这种事:“没关系。”   “这也没关系,那也没关系,你认为什么才有关系啊?”   他淡声道:“都没关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七看着她一颗一颗把纽扣重新系好,静默良久,微微低头把脸贴上她的长发:“你的名字……”   “嗯?”   “能不能告诉我。”   战筝这才反应过来,从把他救回来之后,她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告诉过他:“哦哦,是我犯傻了,那个……我叫战筝,征战的战,云筝的筝。”   小七薄唇上扬,蓦然很愉悦地笑了,本是清冷如月的人,这么一笑便好似春风过境,简直能将看客的心都融化。   战筝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花痴,可她现在发现,自己还真是好色得可以,又或者说,只有在他的面前,才会乱了章法思想不安分。   不过话又说回来,像她这样发育不完全的身材,再不安分又能怎样?   她莫名有些慌张,登时收拾好药瓶起身,想要回到房间去,岂料刚一举步就被小七从后面拽住了衣角。   “陪我睡吧。”他的眼神清澈干净,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   可思想不怎么干净的战筝同学有点跑偏,她张口结舌半晌,很别扭地憋出一句:“好像不太合适。”   小七认真道:“我不挤,床都留给你。”   关键地方可不在这啊祖宗!   战筝知道,对于她的问题上,小七极认死理,平日里就总怕她会丢下自己溜掉,这回要是坚持拒绝他,估计他整晚都要睡不好了。  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,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反正他迟早是她的人,在正式成亲之前同床共枕一下也算理所应当,□□就□□!   怀着这样女流氓的心理,她干脆也不再劝他,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。   “你得做好准备啊,我睡觉不老实,有可能踹你。”   “随便踹。”   “我还可能把你推下床去呢。”   “随便推。”   小七的语气分外平静,很有一种只要她不回房怎么折腾自己都没问题的光棍气质。   得到了肯定答复,战筝心满意足,白皙小手忍不住向下滑,摸了摸他平坦结实的腹部——当然,再移两寸她是做不出的,倒不是没胆量,只是觉得太过猥琐,好像亵渎了人家似的。   作为一个九岁身十八岁心的悲催少主,她能办到的只有“过眼瘾”仨字。   然而事实证明,小七比她从容多了,他几乎是在她躺好的同时,就将修长手指探向她的胸……   “喂!小七你干嘛?!”   下一秒,小七已经扶上她的肩膀,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搂着睡,他疑惑抬眸,很明显是在问她怎么了。   于是战筝训斥的话被硬生生憋进喉咙里,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了。   她能说什么?说哈哈哈我又想歪了?丢不丢人!   为今之计,惟有装傻充愣。   “乖,睡觉。”   小七顺从地“嗯”了一声,随即又开口唤道:“战筝。”   不知为何,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分外舒服,她笑眯眯答应着:“有事啊?”   “想听你唱歌。”   平心而论,这要求极其难为战筝,但她仍旧异常豪迈地同意了。   “可以啊!”   然后那一晚,来自某位少主鬼哭狼嚎的摇篮曲,响彻了整座孤绝峰,天生门全体成员一夜无眠。   ☆、铲除情敌   转天清晨,风墨顶着俩黑眼圈来到后山的静心亭,见小七正在那里摆放各类糕点,而且全是战筝爱吃的。   “你这是给少主准备早餐?”   小七很简洁地回答:“对。”   “哦,你起得可真早。”风墨有些难以置信,他试图转弯抹角打听昨晚的事情,“那个……昨天半夜你听到少主的歌声了吗?”   “嗯。”毕竟战筝就是给自己唱的。   “……你感觉如何?”   “好。”   风墨坚信,正常人是说不出这么昧良心的话的,但如往常一样,他的关注很快就偏移了:“小七,你能不能别一个字一个字和我沟通?你哪怕说两个字呢!”   小七漠然点头:“可以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身为天生门的右护法,战筝的损友,风墨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未来的“少主夫人”搞好关系,所以纵使小七并不爱搭理他,也不妨碍他继续不屈不挠地交流。   “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风墨,玉树临风的风,惜墨如金的墨……”   “煽风点火的风,胸无点墨的墨。”娇媚女声从不远处传来,回头见红莲摇曳多姿走到面前,顺手戳在对方额头,“少得瑟,待会儿被少主看到又免不了一顿胖揍。”   风墨深感委屈:“我只是为了增进感情而已,什么都没干,不信你问小七——小七你评评理。”   小七的眼神冷冷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一圈,而后沉默转身,满透着不乐意参与谈话的低气压。   “我发现他好像对少主和咱俩搞双重标准。”风墨低声嘟囔,“一见少主像温顺小绵羊,一见咱俩就变成孤狼,你我怎么就那么不招待见呢?”   红莲嗤笑:“是你太蠢没有搭讪的天赋,至于我么……只对值得下手的对象感兴趣。”   “所以我该感谢你不想对小七下手吗?”   “……哎呦少主,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?”   战筝环着手臂站在原地,闻言抬眸横了她一眼:“有那瞎白话的时间,倒不如去训练训练教中成员,你瞧瞧现在女成员每天就知道下山勾汉子,男成员倒头一睡怎么叫都叫不行,都是你俩带坏的!这还有个魔教的样子吗?”   “哪里有自称魔教的?少主你真是心大。”红莲一撇小嘴,拧腰摆臀走过去,想要用自己的波涛汹涌来安抚小主子暴躁的情绪,“我们没给下面做好榜样,你和教主不是也没给我俩做好榜样,何必掰扯来掰扯去呢……诶你要干嘛?”   小七用茶壶在她和战筝之间隔开一段距离,转身把盛点心的碟子递到后者手里:“吃早餐了。”   “喂你能不能别这么煞风景?”红莲不满于自己和少主的亲热举动被无情打断,“先等我们抱完不行吗?”   “不行。”   “孽障!还没哪个男人敢这么对我说话呢!”美人炸毛了。   风墨拦腰抱住她向后拖:“知足吧,他一下子就跟你说了两个字,刚才都是只用单字回答我的。”   “这是什么需要高兴的事情吗混蛋?”   战筝只是在旁边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笑着看他俩,一面任由小七把玫瑰酥喂给自己。   “多大岁数了?丢不丢脸。”   红莲叹气:“少主你这样纵容他,会让我俩有种被抛弃的感觉。”   “再废话我就真把你俩抛弃了。”   “……哎呀人家错了,这么敏感的话题怎么能随便说出口!”   好在战筝对她的撒娇一向免疫,干脆利落用点心堵住了她的嘴:“歇会儿吧你,大不了我给你放半天假,看你这黑眼圈重的,回去补觉!”   红莲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大半夜扯着嗓子鬼嚎,除了你身边那位谁还敢睡觉?  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远处就传来了手下喜气洋洋的禀告声。   “少主——教主请您去选妃!”   风墨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瞬间喷了红莲一脸,而后理所当然换来了一顿胖揍。   小七原本想把战筝抱到腿上搂着她坐,结果愿望破灭了,顿时一脸失落地松开了手,谁知战筝反应比他还强烈,手中的玫瑰酥去势如电,正中那名成员的大饼脸。   “选什么妃?你民间戏本看多了?信不信我扣你奖金!”   “……”莫名其妙挨了骂的手下表示心好累,不过也正常,反正都习惯了。   战筝敏锐察觉到了小七的低气压,回头纵身一跃,像只大布娃娃似地挂在了他脖子上:“别生气,都是我老爹的幺蛾子,咱这就去把那些妖魔鬼怪斩于马下,他们想勾搭我,还早了八十年呢!”   小七的脸色这才略有缓和,当即反手箍住她的腰,令她在自己肩膀上稳稳坐好:“听你的。”   风墨和红莲全程黑脸围观,腹诽当众秀恩爱的都不要脸。   当战筝被小七抱着来到大堂时,战千里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,连茶水都续了三四次了。   “死丫头,你那两条腿是摆设,不会自己走路吗?”   “有人愿意抱着我,我还走什么路?”她鄙夷地飞了个大白眼过去,“没有感情生活的老男人,怎么能了解神仙眷侣的幸福?”   战千里虎目圆睁:“我从未听说谁家的神仙眷侣是一对矮子和傻子!”   “……死老头你再提这件事儿小心我拔光你胡子啊!”   “看老子锯断你的短腿,让你再嚣张!”   “来战!”   父女俩一旦开启嘴炮技能就再也停不下来,基本上能达到忘乎所以的境界,以至于根本忘记了不远处还站着四名等待挑选的江湖人。   “呃……抱歉打扰一下,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教主千金吗?”   战千里后知后觉,发现自己貌似冷落了客人,不过由于余怒未消,他只气哼哼回了一句:“她才不值千金,俩铜板就够了。”   “那我给你俩铜板,你放我自由怎么样?”战筝不耐烦一指那边四人,“这都谁啊?你从哪寻摸来的二手货?”   “注意素质!此乃梅氏四杰,出身盗贼世家,盗贼界的翘楚,是天生门值得信赖的盟友!”   最左边的黑脸壮汉拱手行了一礼,粗声粗气道:“在下梅辛。”   堪比麻杆的瘦高个儿紧随其后:“在下梅斐。”   自始至终兰花指就捏在腰际不曾放下的小帅哥,媚眼一飞娇俏万分:“在下梅瑙仁。”   最后那个长了张大众脸的男人很认真道:“在在在……在下梅,梅,梅楚溪。”   红莲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掌:“好!好名字。”没心没肺没脑仁没出息,这四兄弟也属极品了。   战筝不屑轻哼,随即搭着小七的肩膀向后看去,在将正脸完全暴露在梅氏四杰视线中的一刹那,她翻书似地迅速敛去凶恶表情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天真而甜美的模样。   “哇哦,看上去都很不错呢!”   战千里:“……”   她指挥小七带着自己走到对方面前,猝不及防伸手,掰开大哥梅辛的腮帮子,往里面瞄了一眼:“咦?牙口真好,带嚼子干活应该也很轻松吧?”   “……混蛋丫头!你再用这种评价驴的语气跟人家说话,老子撕了你!”   战筝才不搭理自家老爹在吼些什么,她无视掉梅辛控诉的眼神,径直走到二哥梅斐旁边。虽说对方身高逆天,但鉴于她坐在小七的肩膀上,所以很容易就看清了前者的脸,沉默半晌,不禁惋惜摇头。   “除了眼睛太小,鼻子太塌,嘴唇太厚,麻子太多……你长得还是很英俊的。”   梅斐悲愤捂脸,蹲到一旁顾自神伤去了。   成功打击两名,战筝继续向很明显最难搞的三弟梅瑙仁进发,至于为什么是最难搞的呢?很简单,因为她需要强行按捺住暴打这娘娘腔的冲动。   “嗯,单从长相上判断,还算个美男子哈。”   “谢少主夸奖。”梅瑙仁顾盼生姿,一个劲儿用眼神撩拨她,“不仅如此,在下还会洗衣做饭刺绣缝纫,各方面功夫都绝佳,保准能把您伺候得服服帖帖。”   战筝无论怎么琢磨“功夫绝佳”这四字都异常别扭,不过她没有深入探讨下去,只是模棱两可地点头:“哦,但你本职是个盗贼啊,说说看,平时都喜欢偷些什么?”   梅瑙仁掩唇娇笑:“什么都偷,只要是相中了的就偷,其中最擅长的,是偷心盗情……”言毕捏着兰花指的那只手开始蠢蠢欲动,图谋不轨地想要摸向她的脸。   然后只听“咔”的一声,他的手就被小七面无表情掰折了,小七甚至还很体贴地把战筝向上托了托令她坐稳,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——当然前提是忽略梅瑙仁的惨嚎声。   战千里已经准备冲过去揍自家闺女了,顺带着揍那个助纣为虐的臭小子,然而关键时刻他却被风墨和红莲一左一右扑倒,两人一个扇风一个揉肩,反正就是不许他瞎掺合。   眼瞅着前三兄弟接连败下阵来,老四梅楚溪有点发毛了,双手互搓不断后退,满脸写着“我很怂不要伤害我”一行大字。   “要不我先别,别,别……”   战筝邪气挑眉:“别娶我了?”   “别这么快,娶你。”   “你还嫌时间紧任务重呢?”她不怒反笑,“说得好像我已经相中你了一样啊!”   梅楚溪偷偷抬眼打量她的神色,愚蠢地确定了她并未生气,于是长出一口气继续说:“在那之……之前,我们应该先互相摸……”   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是小七再度出手帅气扇耳光:“你敢。”两个字,暗藏杀机。   战筝笑意更深:“下次别这么用力,手多疼啊——诶,你说说,打算摸哪?”   梅楚溪泪流满面:“摸,摸一下……彼此的具体情况。”   “哎呀。”她不走心地叹了口气,侧过头去看小七,“咱俩冤枉人家了。”   小七很配合地点头:“嗯。”   “不过也没关系,他会原谅咱们的。”战筝大言不惭,“一看他就是个宽厚友善的年轻人,没道理计较这些细节。”   梅楚溪:“……”   那边的战千里已经气得快晕厥,无奈红莲就挺着双峰站在他面前,还一直往前靠近,他稍微一反抗就有调戏女下属的嫌疑,到那时肯定会被战筝抓住把柄大肆宣扬。情急之下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掐风墨的脖子解恨,而风墨都被掐得翻白眼了,还不忘抬手像战筝比划了一下胜利的手势。   战筝再度将梅氏四杰从左到右打量一圈,最终环着双臂慢悠悠开口:“其实吧,天生门是个海纳百川广结贤才的优秀组织,请四位不要因为看到凶神恶煞的教主大人,就对我教产生偏见……”   梅氏四杰内心几乎是崩溃的:我们明明是因为看见了你才会害怕!   “夫妻做不成,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,毕竟据我所了解,四位在江湖上也并不是太受欢迎,称得上是被那些正义人士所排斥的对象。”彻底打消对方的入赘计划后,她开始采取怀柔政策,“没关系,如果你们有意愿的话,可以加入天生门共同进步啊——盗贼这一行业,是有发展有前途的,有了良好的平台,不愁将来没作为,那时娶个如花似玉美娇娘还不是信手拈来?”   她讲得好有道理,梅氏四杰竟无言以对。说句实话,如果她不是天生门的教主千金,他们也断不乐意娶这样的女人,和温柔贤惠不沾边不说,发育还极为凄惨,换谁谁不绝望?   但若是能傍上天生门这一靠山,担任重职,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,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?怎么想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。   兄弟四人悄悄对视一眼,最后由大哥梅辛出来表态:“我等愿为天生门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   战筝点点头,似笑非笑看向身后的红莲:“去给他们安排工作吧。”   “知道了小祖宗。”红莲妖娆多姿走上前来,一撩长发风情万种,“几位,随我来吧。”   贼心不死的梅瑙仁笑嘻嘻凑过去,作势要握她的手:“今后免不了相互合作,还请美人儿多加关照。”   “呦,谁跟你合作?想什么呢?”红莲伸出纤纤玉指推开他的额头,樱唇勾勒出轻嘲的弧度,“实不相瞒,就凭你们哥儿四个这三脚猫的功夫,只配从天生门的苦力先做起。少主给你们描绘大好前景,仅仅是出于礼貌,但达到那种程度究竟要熬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,凭造化吧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来,亲爱的们听我分配哦!老大去守仓库,老二去喂蛇,老三去清理茅厕,老四……会做饭吗?”   “会一点……”   “正好,最近厨子病了,你就负责伙食吧。待会儿我会把教主和少主的喜好口味告诉你,到时做差了可是要挨揍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被压榨的人生不需要解释。   眼看着红莲带领“霉”氏兄弟们离开大堂,石化良久的战千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,他愤怒一拍桌子放声大吼:“孽障!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找未婚夫,结果你就这该死的态度?!”   “你那是给我找未婚夫?分明就是搜罗了几个便宜货故意来恶心我!”战筝一个高贵冷艳的白眼飞过去,“我能留他们干杂活已经是给你面子了,下次直接削胳膊断腿煮汤喝,看你还敢糊弄我!”   “还不是你逼得老子饥不择食!”战千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乱用了什么成语,他只是抓狂地指向小七,“你看你找的男人,哪里有可取之处?”   战筝“哦呦”一声,很挑衅地瞪回去:“人家年轻俊美武功高强,哪点不胜过你?你一满脸腿毛的糟老头子还敢叫板?”   满脸……腿毛……   “那他妈是胡子!”战千里揪着风墨的头发将其甩向旁边,一个恶狗……哦,饿虎扑食朝她袭来,“老子跟你拼了!”   小七眼疾手快抱着战筝闪开,顺势扯过身后的翡翠屏风挡在了面前,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,教主大人仅凭铁头就将心爱的收藏品撞了个粉碎。   真是让人没法活了!   ☆、一饱眼福   战千里开始对小七采取严防死守措施,天生门全体会议不许他参加,吃饭也不许他上桌,晚上睡觉还要雇俩忠心的手下去房间门口候着,每隔半个时辰送一次热水沏一次热茶,誓要将拆散二人独处时机的作战计划进行到底。   对此,战筝表现得极为冷静,开会没关系,她头疼牙疼肚子疼,借口不去;吃饭也没关系,她串通红莲风墨提前把好菜好肉都拨走,带到房里陪小七一起吃;至于晚上睡觉这件事……由于小七原本就神经敏感,略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难以安眠,结果那一夜不知被惊醒了多少次,到后来她直接揪着那俩成员的衣领子跃上房顶,踢飞瓦片把他们顺着窟窿扔进了屋,不偏不倚正砸在战千里床上。   毋庸置疑,事后战千里自然是去找闺女算账了,于是又点燃了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战役,在此过程中掺杂着红莲和风墨的拉偏架,还有小七以“除了战筝谁都可以揍”为原则的下黑手,最终孤绝峰再度成功被夷作一片废墟,而始作俑者们纷纷逃窜,非常默契地把烂摊子留给了战千里。   用战筝的话来说,那就是“堂堂教主若连这点困难都解决不了,他还有什么脸面统领天生门,趁早下台让我掌权吧”。   “下回但凡小七在场,我再也不要去劝架了。”骑马行在崎岖的山路上,风墨捂着乌青的眼圈,擦着仍在流淌的鼻血欲哭无泪,“他根本不分敌我。”   红莲淡定道:“并非不分敌我,只是在小七的眼里,少主是‘我’,其他人都是‘敌’。白痴,谁叫你傻呵呵往前凑的?”   “难道我们不是小七最亲密的战友吗?”   小七稳稳拽着缰绳游离于谈话之外,此时闻言转头,秀长的眸子波澜不惊:“不是。”   “……少主你快评评理!”   战筝和小七并乘一骑,她坐在前面舒舒服服靠在小七的胸前,打着哈欠满脸不屑:“教给你多少次了,以后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,干起架来谁还拉帮结派啊?乖乖跟着我揍老头儿,你不就少受这些皮肉之苦了吗!”   风墨带着哭腔喊:“教主也是主子,少主也是主子,帮谁我不都得遭殃啊?”   “这就属于你没本事了,学学红莲,人家从来都坚定站在我这一边,如今也没少胳膊没少腿,怎么就遭殃了?”   “因为她会□□,教主忌惮她三分!”   “诶诶诶,小伙子说话注点意,我可不是那种靠姿色上位的女人。”红莲嗤笑,“我是美貌与智慧并存,不像你,懒惰和愚蠢齐飞。”   “……”风墨意识到,再继续争论下去,最后吃亏的也一定是自己,所以他难得明智地转移了话题,“呃,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?”   一提到这里,红莲立刻眉飞色舞起来:“去夙州啊,夙州繁华天下闻名,你这种土包子必须去见识一下!”   “你先解释解释,说个地名有必要踩我一脚吗……”   战筝在旁好整以暇地补充着:“而且夙州的另一大特点就是青楼众多,夜夜笙歌纸醉金迷,奢靡程度堪比京城,现在你明白红莲为什么喜欢了吧?”   风墨恍然大悟,回头一看红莲已经心虚地转开了目光,装作听不懂的样子。   “有生之年,当览遍大好河山啊!”   “……”   览遍大好河山的确是句意气风发的口号,不管红莲将来会不会去兑现,反正她现在是一转头就忘到了脑后。   用战筝的话来讲,那就是“她只对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倌儿感兴趣,小倌儿在她眼里才是真正的亮丽风景线”。   夙州,醉音楼。   相传这是一家聚集了麟国各地俊男才子的风月场,琴瑟和弦,春宵帐暖,不知曾让多少富家女狂掷千金,只为博心上人一笑。   天生门四人组进入金碧辉煌的大厅时,因穿着考究而受到了老板娘的热烈欢迎,战筝耳力敏锐,听到楼上有琵琶少女在婉转地唱着“碧玉破瓜时,郎为情倾倒。芙蓉凌霜荣,秋容故尚好”,登时不高兴了。   “唱的什么啊这是?教坏小孩子知不知道?”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小七。   红莲无语:“貌似这里只有你才是小孩子吧,少主?”   “不要在意那些细节!”   老板娘凑近前来,来回打量着风墨和小七,不住口啧啧称赞:“都是玉质金相的上等货啊,怎么着两位爷,要开多少价?”   醉音楼是女人的天下,所谓的两位爷,自然指的是战筝与红莲。   红莲奇道:“开什么价?”   “给他们签卖身契的价格啊!”老板娘一脸“你不要开我玩笑”的表情,“来这儿寻乐子还带着男人的主顾,必然是做生意的,否则还能如何?”   战筝敏锐察觉到身侧小七投来的哀怨眼神,她连忙安抚性质拉过他的手,转头粗声粗气回了一句:“这个是我专属的,不卖。”   “那这个呢?”老板娘看向风墨。   风墨猛地回手勾住红莲的小细脖子:“我也是这位爷家养的。”   红莲:“……我什么时候养了你这种赔钱货?”   “所以说做生意的事情就免了吧,先开三间上房。”战筝从怀里抽出一沓银票,粗略地数了数,到后来干脆全塞给了老板娘,“另外,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公子叫到她房里去,至于其余两屋,什么好吃上什么。”   老板娘笑逐颜开:“行,保准您尽兴!”   于是一炷香时辰后,醉音楼的连城公子就走进了红莲房间。   甭讲别的,这二人刚一打照面就全怔住了,虽说是初遇,此刻倒仿佛是提前认识了千百年。红衣紫衫各胜轩场,眉眼间交错风流,同样的艳而不俗,傲气凌人。   若说风墨是气宇轩昂中带了几分接地气的憨萌,小七则属于清冷与温柔的结合体,那么连城公子跟前两者都不一样,那双细长的狐狸眼邪气纵横,观之便知是个百年难遇的小妖精。   “是您赏脸花重金买了我今晚啊?”他勾唇笑道,“实不相瞒,如姑娘这般倾国倾城的客人,我倒真没见过。”   “不愧是头牌,这嘴甜得和抹了蜜一样。”红莲款款起身,巧笑嫣然凑近他,语调婉转,“其实你也是我多年来遇到的,最俊的男人。”   “那是我的荣幸。”   她悠然道:“把我哄高兴了,明早就给你赎身怎样?”   “多谢姑娘美意,只是我曾立过誓言,不遇真心人,不赎身。”   “这可真是奇怪的规矩。”她秀眉一挑,“你就那么确定,我不是你的真心人?”   连城从容正视着她的目光,笑得意味深长:“你杀气太重,令人心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红莲感到很有意思,闯荡江湖这么多年,和无数男人调过情,从来没有谁拒绝过她,而且拒绝的理由还是杀气太重——笑话,如果和自家教主和少主比起来,她根本就是善良的小绵羊好吗?   “你应该看得出,我是江湖人,江湖人在刀口上舔血,不背上几笔生死债怎么可能。”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解释没多大必要,略一摇头无奈道,“不过也无所谓,权当你我萍水相逢,别辜负良辰美景就好了。”   连城缓声道:“姑娘可知我从不卖身?”   “我知道,一般像你这种身份的,绝没道理卖艺又卖身。”红莲慢条斯理斟了两杯酒,将其中一杯推向他,“我到这种地方来,也不是非要贪图鱼水之欢,我所期望的,是要找一个感兴趣的人陪伴,哪怕是吟诗作对共饮佳酿呢,都属美事一桩。”   连城倒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,全无刁难之色,他沉默半晌,迎着她那双媚光盈然的眼睛,不知怎的心脏竟跳快了几分。   幽幽遐思,竟不知从何而起。   而另一方面,由于风墨忍受不了两人秀恩爱坚持独自用餐,所以此时战筝和小七正在享受二人世界。   小七坐在对面,一只接着一只给她剥虾,剥好了就在碟子里摆成一朵花的形状,极其耐看。然后又把蜜汁鸡腿的骨头拆去,再把糟溜鱼片的鱼刺挑出,全都夹在她的碗里。他清秀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,显得专注而迷人,像是从戏文画本中走出的少年,美好到不真实。   战筝以手托腮,不紧不慢咀嚼着虾肉,她盯着他看,用目光勾勒着他俊俏的五官,然而突然就想到了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,心里没来由一紧。   以后要永远保护他才行。  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坚定的念头,就像他当初也如是承诺过一样。同样的,她也不觉得这种想法很荒唐,仿佛平地走路,每迈一步都顺理成章。   “小七。”   “嗯。”他低声应着,“还想吃什么?”   “不吃了。”她一歪头,就势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,看起来像只不听话的小野猫,“我们现在应该想想,等离开这里之后去哪玩?麟国地势广阔,要好好计划才行。”  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:“不回山上去了?”   “回山上有什么好?还得看那老头儿的脸色。”战筝冷哼,“我们在外面疯我们的,让他在孤绝峰独守空房,什么时候答应咱俩的事儿,什么时候再回去。”   小七反而微笑起来,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,眸底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:“他不喜欢我。”   “那你喜欢他吗?”   “不喜欢。”   回答得很简练,但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是,每当看到战千里跟战筝大吼大叫时,他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暴戾感,非常想把对方扔在地上狠踩两脚。   战筝很能理解他的感受,即使他没把话挑明,毕竟在她的记忆里,一年四季自己至少得有三百天,会产生一刀直捅老爹心窝的冲动。   “安啦,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不就好了,你是嫁给我,又不是嫁给他。”  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没经过大脑凭习惯脱口而出,等她反应过来已然迟了,抬头见小七正直勾勾看着自己。   “嫁给你?”他蹙眉重复着,“嫁?”   战筝当然不能实话实说,在遇见他之前,自己是怀着找少主夫人的心思,带着哼哈二将四处搜寻的——不过没关系,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光,可以原谅,可以原谅。   因此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,转而去想办法自圆其说:“哎呀不要瞎想,这个‘嫁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‘嫁’,而是……”   “我得娶你。”小七打断了她的碎碎念,一字一句强调着,“娶你为妻。”   一个“娶”字像是燎燎的火星,瞬间点燃了战筝心里那块干了十八年的枯草地,直教灵魂都滚烫起来。她发觉自己现在当真没出息极了,换作以前,哪怕是一群男人在她耳边说上三天三夜的肉麻情话,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,可到了如今,但凡是小七的表白言辞,她听了句句都受用。   有些感情真是注定的,躲也躲不过去,只要在其到来之际紧紧把握住就好了。   “我觉得你吃亏了。”她笑着说,“像你这么优秀的,说不定有多少美丽的姑娘哭着嚷着想嫁你,结果你却要娶个小孩子一样的女人。”   小七垂眸,一勺一勺往她的银耳莲子粥里加砂糖,神色平静:“你说过,自己不是小孩子。”   她对他说过,自己已经十八岁了,若生在普通人家,恐怕早就成亲生子,断不至于拖延至今。但是很遗憾,她是天生门未来的主人,恶名昭著成江湖公敌,且不出意外的话,再过几十年也依旧要憋屈地保持着稚嫩的外貌,这本不是她可以选择的。   但在他的眼里,全然没有这些分别,他只是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定了。彼时他刚刚从无边的噩梦中苏醒,记忆空白,只有剧痛充斥着四肢百骸,而她惊喜的笑脸却猝不及防闯进视线,无声无息填满了他心中那冰冷而空虚的一部分。  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对一切事物都存在着本能的抗拒和敌意,而她偏偏成为了例外。她的一言一行,一颦一笑,于他而言都是触手可及的温暖,他不在乎她是善是恶,也不在乎她永远都是小孩子的容貌,他只想陪着她,长久地陪着她。她真心实意地对他好,那他就要待她更好。   他是无根的浮萍,不知自己从何处来,也不知该往何处去,每当细想起来,都不免觉得茫然。然而当他看见她笑意盈盈凑近前来,唤一声“小七”的时候,就觉得这些事情原也没有那么重要了,因为有了归依。   听得战筝轻笑道:“我说的话,你都相信吗?”   “都相信。”   “那我说我们曾经在很久以前就相遇过,你信不信?”   小七静默地凝视着她,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下头:“信。”   他将腰间的月形玉佩解下,倾身向前递到了她手里,指尖微凉,和玉的温度一模一样。   “你这是……”   “它是你的了。”   那是他唯一的信物,交给她了,便意味着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她了。      ☆、倒霉奸细   战筝最近和小七睡习惯了,反正也是同床纯盖被,睡谁不是睡?况且身边躺个人更有安全感,像搂着个大抱枕一样,舒服得很。   谁知踏踏实实无梦到半夜,房门突然被敲响了,急促有节奏如同敲鼓点,登时迫使她睁开眼睛,愤怒至极,一拍床沿就要找门外那人算账去。结果还没起身呢,就被小七一把揽到了怀里,有力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揉着头发,愣是迷迷糊糊被哄得躺了回去。   见她安静了,小七这才披好外衣下床,点燃一根蜡烛开了房门。   站在门外的是风墨。   风墨原本是憋着劲儿想向战筝汇报最新情况的,岂料门一开迎着幽幽的烛光,他就看见了小七那张惨白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,后者的长发还披散着,气势森然宛如勾魂索命。   “……妈呀!”   小七没说话,也没给他第二次尖叫的机会,直接扯领子拖进了房间。   战筝此刻终于清醒了几分,睡眼惺忪从床上坐起来,很不耐烦一摆手:“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,撒癔症啊你?”   “少主,属下可是有重要事情禀报啊!”   “你禀报就禀报,那么大声干嘛?我又不聋。”她裹着被子叹气,“莫非是老板娘进你房间劫色了?”   风墨哭丧着脸道:“您认真听着点啊,属下隔壁住了俩奸细!”   “……抱歉我不太明白,这‘奸细’二字针对谁而言?”   “当然是天生门!”风墨刚想凑过去跟她说清楚点,中途就被小七无情拦下了,于是只好不情不愿坐回原地,“这不是属下半夜失眠么,闲来无事听墙根,恰巧这房间隔音效果不太好……”   战筝白他一眼:“你也太无聊了吧?听墙根之类的,简直丢我的脸。”   “这不是重点!重点是……”他本能地压低了嗓音,“隔壁有两个西沙派的男人,在讨论着佯装投靠天生门,打入敌人内部里应外合的计划。”   “西沙派?”   风墨大力点头:“就是西沙派,属下听他们讲,好像就指望着这次立功请赏呢!”   既然是打入内部,里应外合,那背后显然是有着更大的预谋,看来四大门派最近又开始不安分,准备招惹天生门了。   战筝考虑得很长远,她盘腿坐在床上摸着下巴,神情凝重而肃穆,仿佛下一秒就要运筹帷幄指点江山。   半晌,风墨试探性地问:“少主,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我准备啊……”她深沉回答,“明天早饭吃点好的,要不那些银票就亏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过那俩做白日梦的家伙也不能放过,耍威风都耍到家门口去了,留不得。”她继续道,“反正他们迟早要去孤绝峰,到时咱就跟着一起,还能顺便给他们指指路。”   风墨这回倒没犯傻,很快就理解了她话中深意,当即痛快答应下来:“没问题!有少主你这句话,属下就放心了!”   战争懊恼叹息:“你放心,我可闹心了!这刚出来透透气就得回去,还要见天对着老头子那张棺材脸,我冤不冤!”   “少主息怒,毕竟这关系到咱们天生门的兴衰荣辱,大难当头,对抗外敌才是当务之急!”   “什么大难当头,一群乌合之众而已,你可真给他们长脸。”她冷哼一声,“但鉴于老头一人留在山上,真出了什么事怕他没安全感,我还是返回主持大局比较妥当,等风头过去了就逼他让位吧,省得麻烦。”   于是莫名奇妙就切换到了讨伐自家老爹的主题。   “……少主你应该先保持冷静。”风墨感觉自己貌似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消息,他双手捂脸,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七,“小七兄弟你有空就劝劝少主吧,多少也算血脉相连,父女之间没必要总剑拔弩张的。”更何况这次是彻头彻尾的迁怒。   小七用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他,随即转向战筝体贴询问:“需要帮忙么?”   “需要啊,当然需要,记得别伤及性命,我们的目标是篡权,可不是弑父。”   “听你的。”   “真乖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有多么尴尬,更何况就在前一刻,他还愚蠢到和小七讨论怎么劝说战筝的问题——明知道对方不是己方阵营的还强行拉拢,脑子进水了吗?   有那瞎操心的时间,还是回屋补个觉吧。   就这样,他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战筝的房间,带着孤身一人没有伴侣的哀怨和悲凉,直至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外。   正如战筝所料,那两名西沙派成员没有在醉音楼耽搁太久,转天中午就动身出发了,而为了和他俩步调保持一致,战筝强行扯走了留恋温柔乡的红莲,紧随其后踏上了归途。   红莲在路上仍在抱怨着行程仓促不和她提前商量,须知她和连城公子相谈甚欢,虽然没有睡成对方,仅仅停留在灵魂交流的程度,但那可是她第一个想要好好疼爱的男人,至少也多给她点时间与意中人相处啊!   “少主,属下对你专断□□的行为表示愤慨。”   “我也对你重色轻友的态度感到痛心。”战筝转过头横她一眼,“连城公子就在醉音楼里,一时半会儿跑不了,你就不能先解决完家门口的问题再考虑私人感情吗?”   红莲指着远处那两匹慢吞吞的马郁闷道:“能跑到醉音楼去寻乐子的男人,毫无疑问是有断袖之癖,对于这种人何必太当回事,直接杀了就好。”   “这好像和断袖之癖也没什么关系吧?顶多是想找个舒服又保险的地方商议计划罢了,你别扯开话题。”战筝无语于她的神逻辑,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果真思想奇特,“我当然可以直接杀,不过在夙州那种地方人多眼杂的,倒不如去荒山野岭慢慢审——诶,前面那俩好像迷路了,待我去指点一二。”言毕飞身下马,施展轻功如闲庭信步般,转眼间已到达对方身前。   西沙派贼眉鼠眼二人组正在东张西望地分辨方向,冷不防看见个小姑娘拦住去路,不禁有些奇怪,左边那位就惦记着赶紧把她轰走。   “去去去,谁家的毛孩子,也不怕走着走着被狼叼了去!”   战筝微微仰头看着他俩,一副天真纯洁涉世未深的笑容:“我是随爹娘和哥哥一起回家的,娘看见你们不认识路,叫我来问问。”   “诶?你们是这座山的住家啊?”两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瞧,确实有两男一女策马过来,顿时兴奋起来,“那你们知不知道,去孤绝峰怎么走?”   她笑眯眯回答:“你看着群山一片连绵起伏,最高最险的那一座就是孤绝峰。”   “你确定?”   “确定啊,不过爹娘提到过,孤绝峰上住着杀人嗜血的魔教狂徒,两位叔叔最好不要去。”   此刻风墨红莲已经到了近前,闻言立刻自觉自愿地把自己和“爹娘”二字对上了号,纷纷点头:“没错!可怕得很啊!”   右边那位西沙派成员哈哈大笑:“对于你们这种凡夫俗子来说,魔教中人自然堪比豺狼虎豹,可我们此番前来,就是要铲除邪恶,救你们于水火之中的!”   天生门三人组作恍然大悟状:“原来如此,佩服佩服。”   “所以你们快些带路,也好为我兄弟二人节省些时间。”   红莲掩唇娇笑:“没问题,请随我来吧。”说完自行催马绕到了最前边。   左边那人盯着她妖娆的身体曲线错不开眼珠,不禁感慨:“小姑娘,你母亲很年轻么,你父亲……也很年轻啊。”   风墨很配合地挠头憨笑,浑身都散发着山里农夫的朴实气质:“平时拿树脂和猪油涂脸,保养得好。”   “恕我直言,你们的女儿非常可爱,不过儿子似乎不怎么合群啊,是脑子有点毛病吗?”   脑子有毛病的小七瞬间投去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,成功把对方镇住了,不敢再碎碎念下去。   战筝那双柔软小手覆上小七的眼睛,细声细气地解释:“我哥哥早年间生过一场大病,家里没钱又请不起大夫,后来才变成了这样子,您别见怪。”   “哦……”   看得出来,西沙派两人很想露出遗憾惋惜的神情,但幸灾乐祸的程度太明显,藏都藏不住。   战筝垂眸移开视线,唇角却轻盈勾起,充满嘲讽之色。   所谓的正派人士,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了?   接下来双方谁都没有再度开口,只保持着一段距离向孤绝峰方向行进,夜幕逐渐降临,明月当空,清辉流泻,无端给幽寂山路增添了几分阴森感。   直到有野兽的咆哮声隐约传来,彼此沉默的气氛终于被打破,西沙派二人瞬间警觉起来。   “什么声音?”   “不必惊慌,并没有什么。”战筝侧耳倾听半晌,淡定从容地安慰着,“可能是哪个山头的狼群不安分,集体迁徙过来了。”   “哦我们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,原来只是……狼群?!”   远方,脚步声渐近。   ☆、紧急备战   按常理而言,孤绝峰地势险要气候多变,不如其他山上更适合生存,故而平日里鲜见野兽出没。   谁知今夜却碰巧赶上了,恐怕是狼群在那边找不着猎物,集体到这里觅食来了。   眼看着本就狭窄的山道上,刹那间就挤满了十余匹成年灰狼,均是牙齿锋利目光狰狞,观之令人心底生寒,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他们撕成碎片。   红莲赞叹道:“都是不折不扣的饿狼啊!”   “……现在是夸他们的时候吗?”西沙派二人哪见过这阵势,已经快吓尿裤子了,“赶紧想办法逃跑啊!这里还有其他路吗?”   “哪里有其他路啊?”风墨奇道,“这是唯一一条路,再者说我们退也退不回去啊,后面也有狼。”   其中一人声音都带了哭腔:“是你们把我俩带到这儿来的!你们得负责!”   战筝微笑抬手:“放心吧,我会负责的——把狼群都杀掉不就好了。”   她的语气轻轻松松,好像在谈论吃喝般自然,诚然,那两人是打死也不相信的。   “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!还敢口出狂言呐?!”   “什么初生牛犊,蠢不蠢?”她轻蔑看他一眼,原本天真开朗的神情一瞬敛去,笑得无端阴险,“我本来就是虎。”   话音未落,娇小身影已自马背上矫捷跃起,长袖一甩,指间凭空出现两道雪白锁链,锁链的每一节都布满细密钩刺,在月色下折射出凛然寒芒。   那是她特制的武器,天山玄铁制成,可斩金截玉,出手即见血。   锁链交错着缠上最近那匹灰狼的脖子,钩刺深入血肉用力一扯,片刻即令对方身首分家,而战筝轻飘飘离开原地,居然半点鲜血也没沾上衣服。   小七紧随其后,抢了风墨的佩刀一步一斩,任凭狼群接连中招坠入山涧,自己仍旧稳稳护在战筝身侧。   看似势单力孤的两个人,居然营造出了屠宰场般恐怖的效果,那种大开杀戒的气势,着实令人胆寒。   这边的西沙派二人组已经快吓得尿裤子了,风墨和红莲却在好整以暇聊着天。   “喏,瞧瞧,有个英明神武的主子多好,少了咱俩多少麻烦。”   “对,只恨我没带两包瓜子来。”   “话又说回来,小七这实力太可观,当少主夫人舍他其谁啊!”   “对,只恨我没带两包瓜子来。”   “……”红莲白他一眼,“你能不能把瓜子这茬先忘了?”   风墨老实回答:“只是突然想吃而已。”   就在二者废话连篇间,前方已然尘埃落定,战筝飞檐走壁过来,出手如电,牢牢兜住风墨身后意欲偷袭的那匹头狼,锁链猛地抻紧,她不由分说把风墨的脑袋按下去,踩着他的肩膀借势将头狼掷向悬崖。   狼嚎声越来越远,直至彻底消失。   一切都解决得干脆利落,她将锁链上的血迹甩净,再度收回袖中,而后淡定转身,对着西沙派两人笑得狰狞无端。   “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,本人天生门少主,战筝。”   那俩人登时腿脚一软跌下马来,此刻崩溃到只想选择死亡。   本想着混进魔教里应外合,谁知一路都在被正主耍来耍去,更是在人家的地盘上,实打实地丢人现眼了一回。   魔教少主是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而且强悍得堪比豺狼猛兽,这世间怎么了,能不能给条活路了?   战筝等了半天没听到他们回话,逐渐的有些不耐烦了,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呵斥,就被小七长臂一伸圈到了怀里。后者抱着她上马,冷冷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问道:“带回去,还是杀掉。”   西沙派二人组:“带回去!带回去!”   “呦,这会儿倒是回答得挺利索啊?”红莲笑道,“带你们回去干嘛?喂蛇?”   左边那人咣咣捶着胸口表忠心:“我会洗衣做饭,什么都会!”   “得了吧,你做的饭我们不敢吃,你可是要铲除邪恶维护正义的勇者呢。”   “天地可鉴!我原本就是看不惯那些名门正派的所作所为,想来投奔天生门发挥余热的!”   风墨由衷感叹:“这墙头草当的,真带劲儿。”   “那就先留他们一条命,回去慢慢审。”战筝从怀里扯了块帕子擦手,向后就势往小七身上一倚,“这两匹马收归公用,至于人么……拿绳子拖着走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夜晚,怀着雄心壮志而来的两名西沙派成员,就这样连滚带爬一溜小跑被拖上了山顶。   战千里没想到战筝能回来,或者说,他没想到战筝会回来得这么快。   “死丫头,你离家出走的本事呢?没钱了知道认老子了?”   “你脑子被蛇咬了?好端端的谁乐意看你这张脸?”战筝没好气一指不远处的俩人,“看清楚了,奸细啊,天生门最近又开始招募壮丁,你向来连筛选都不筛选,到时老鼠屎混进来给四大门派通风报信,我还得帮你擦屁股。”   战千里冷哼:“四大门派又怎样?他们敢攻过来,老子就敢把他们连锅端了!”   “对于你这种悍不畏死的老光棍气质我表示敬佩,所以那时就拜托你出马了,毕竟我很忙。”   “老子能受你威胁啊?红莲,问问那混蛋,四大门派什么时候攻来!”   红莲左右开弓虐待俘虏:“说!什么时候攻来!”   对方快哭了:“我们只负责随时报告情况,具体作战时间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……”   “呦,其实我一直好奇来着,西沙派怎么就派了你俩废物,是看不起我们天生门吗?”   “女侠饶命!是掌门觉得我们哥俩机灵,这才……”   风墨奇道:“你们这样的也能算机灵?看来江湖传闻没错,西沙派果然是四大门派中最窝囊的,除了建派时间久一点,什么都没有。”   红莲微笑:“我很同意你的看法,却不赞成你来评价,毕竟你也很笨,居然还说别人不机灵。”   “……”某位右护法悲愤蹲墙角去了。   战筝一抬手,旁边小七很自然将新出炉的糕点递到她掌心,她朝他笑了一笑,转而板着脸对下面吩咐道:“立刻把人拖走,脸上刺青,手脚上铐——红莲,你监督这俩人撰写书信,定期给西沙派送去,记住怎么好听怎么写,比如教主嘴歪眼斜心脏抽搐,时日已经不多了,要围攻赶紧围攻。”   战千里愤怒一捶桌面:“加内容!就说少主脑残,成天只知谈情说爱,一遇着真刀真枪就吓得尿裤子!”   “……两位活祖宗,能不能别灭自家威风了?”   “那你再多加一句。”风墨一听到这里来劲了,“可以和他们强调,现在天生门是右护法一人独挑大梁,顽强支撑起教中命运……”话音未落就被盘子砸了头。   另外三人:“你真有脸!”   尽管战筝口口声声说并不打算协助自家老爹退敌,但本着唇亡齿寒荣辱与共的原则,她还是选择亲自去视察备战情况。   “远程武器都制造得怎么样了?是严格按照我画的图纸做的吗?”   “回少主的话,属下一丝一毫也不敢出错,连细节都照顾到了。”负责监制武器的曹堂主仰望着她,语气恭敬——至于为什么是仰望,很简单,因为她又骑在了小七肩膀上,坐得高看得远。   战筝站在那一排批量制造的重型武器面前,从下往上仔仔细细审视着,并低声给小七解释:“这是炮口,这是投掷机,两种作用,又可以装填自制火药,又可以向敌方投掷巨石,到时候如果你愿意,就来帮我操作。”   小七温顺点头:“明白。”   “怎么样,我厉不厉害?”   她在别人眼中从来都是张扬跋扈的少主,无论是谁都没胆量因为她身高长相而歧视她,可是她一面对他就自动切换成小姑娘模式,总是沾沾自喜地讨要夸奖,若是非要给个理由的话,那大概就是对待心上人的不同之处吧。   小七搂她搂得更紧一些:“最厉害了。”然后就被某位少主笑嘻嘻在脸颊亲了一下。   曹堂主没眼看自家老大秀恩爱,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偷偷溜走了。   再走不远就是天生门传说中的蛇牢,那个只要和阶下囚随便一介绍,就能令对方闻风丧胆如实招供的地方。   踏进铁锈味沉重的大门,阴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,战筝侧过身子,在小七手上和耳后涂了些随身携带的香料,避免蛇群会因认生而攻击他,然后很淡定吹了声清脆的口哨。   几乎是在同时,借着牢内昏暗的光亮,视线中出现了成百上千条花纹斑斓的成蛇,长短不一种类各异,但模样却是一般的狰狞凶残,一张口就能看到锋利的獠牙,惹人汗毛倒竖。   然而此刻他们却很顺从地在各处潜伏着,或盘桓在灯柱上,或蜷在凹洞里,并没有恶意靠近,看上去,似乎是对战筝有所敬畏。   “它们都是当初我和我家老头驯养出来的,牙上有剧毒,但不会伤害自己人。”   小七很显然并不怕蛇,他抬头望向远处台阶,从容开口:“左护法在那里。”   果真,红莲正坐在台阶上,逼着两名西沙派的俘虏写书信,她手上还托着一条五寸长的小蛇,蛇头就对着两个人的脸,蛇信子还在一伸一出地吓唬人。   “我警告你们啊别打歪主意,想在书信上做手脚提醒你们掌门人?做梦!”   写信那人手一哆嗦,不当心把一滴墨汁染在了信笺上。   红莲娇喝:“重写!这属于故意做记号!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视察工作视察得很满意,事实上,她从来也没怀疑过红莲的办事能力——不过要换作风墨就另当别论了,她非得十二个时辰盯着对方不可。   “走吧小七。”   小七抱着她走出蛇牢,他很沉稳地迈出每一步,仿佛自己肩头坐着的不是大杀四方的魔教少主,而是脆弱美丽的布偶娃娃。   但这样的布偶娃娃,疯起来的毁灭性却是难以想象的。   他听到她伏在自己耳边轻声道:“小七,你说,我是不是有点心狠手辣?”   “没有,你很好。”   “你所谓的‘很好’是怎么定义的?”她眉眼弯弯地笑了,“除了红莲他们,所有人都畏惧我,在江湖人眼中,我杀戮作恶无所不为,即使那样……你也还是一门心思地亲近我,难道就没害怕过么?”   小七坦然正视着她,阳光下他的双眼清澈明亮,没有躲闪也没有隐瞒,全都是对她的信任。   “没有害怕过。”   “那……”   “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没意见,对我而言,只要是你决定的,就是正确的。”   这是他自与她相遇之后,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。   战筝本来是想认真和他解释的,她想说自己的确杀过很多人,但都是威胁到天生门的敌人,或者是不折不扣的恶人,她不为难真正善良的人,也极少主动挑衅。毕竟在这乱世江湖,要生存下去,光有正直的心和一腔热血是没用的,有时候不得不选择最极端的方式去保护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事物,更何况,她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天生门未来的主人。   是非对错,善恶正邪,都不过是一面之辞。   然而她蓦然意识到,自己本就没必要去和小七讲这些,她说出口的,没说出口的,他都能懂。   又或者是,他在乎的并不是她杀过多少人,也不关心她以如何面貌活在江湖的传言中,他只是喜欢她而已,喜欢她这个人,所以想要长长久久地守护下去。   其实这样就很完美了。   “我了解。”她拍了拍他的手,笑容一瞬绽放,像是晚春季节最娇艳的海棠花,“那现在就回去吧,我们考虑考虑晚上吃什么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今晚你直接上桌,如果老头不同意,我们就合力把他揍出去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  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在灿烂明媚的天光中。      ☆、四大门派   到后来,四大门派果然合力进犯孤绝峰了,那可真是锣鼓喧天、鞭炮齐鸣、红旗招展、人山人海。   风墨特地下山打探了一番,回来报告说门派之间像是要参加盛大竞选,旗子上的口号一个更比一个嚣张,生怕江湖人不知道他们来送死了似的。   北海派:无坚不摧,舍我其谁。   西沙派:西沙无敌,所向披靡。   南山派:辟土封疆,举世无双。   东阳派:独善其身,造福子孙。   对此,战筝表示自己感觉真窝囊,为什么要陪这么一群白痴干仗。   “前两个也就算了,辟土封疆是什么鬼?原来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推翻朝廷统一麟国吗?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要成为守护河山的功臣了?”她冷笑阵阵,“另外,东阳派的心愿,我会为他们实现一部分。”   “啊?”风墨一时间没搞明白,“实现什么?”   战筝嫌弃地看他一眼:“都‘独善其身’了,还谈什么造福子孙,干脆我让他们断子绝孙吧。”   “……”自家主子当真不可小觑。   小七微微俯身,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:“什么时候动手?”   “不急,反正孤绝峰易守难攻,他们没动作,我们就等着。”战筝很享受他的亲密行为,就势把脸颊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,“恐怕他们也在忧心着,大话都放出去了,结果如今谁也不肯做倒霉的出头鸟。”   毫无疑问,先行冲锋肯定死的人多,四大门派的掌门谁也不傻。   “少主,属下非常赞成你的看法,不过属下能提个意见吗?”红莲的眼神酸溜溜在两人身上瞄来瞄去,“下次说正事就说正事,尽量避免搂搂抱抱的好吗?有损威严。”   当然,有损威严还是次要,最重要的是她看不惯自家主子深陷爱河,完全视她这样忠心的属下于无物——当初受宠的日子啊,是一去不复返了。   谁知战筝还没表态,小七已然抬起头来,沉着冷峻地朝红莲投去一瞥,目光如同寒冬飞雪,警告意味明显,直瞅得某人心里一激灵。   “算了当我没说,你俩继续。”   一般而言,只要是男人,很少有对红莲存在抵抗力的,可小七偏偏就是例外,他的冷眼相待属于常态。在其他男人的世界里,女人分三种:丑的,美的,还有像红莲这样极美的;而在小七的世界里,女人只分两种:战筝,不是战筝。   也罢,天要下雨,少主要嫁人,随她去吧。   深更半夜,战筝又一次被人从睡梦中吵醒,从敲门的节奏声判断,门外绝对是风墨无疑。   这次她的速度比小七快,拖着被子全力冲刺,开门一脚把风墨踹出十米远。   “大半夜的,信不信老娘把你阉了?”   风墨表示自己真憋屈:“主子明鉴,是教主吩咐属下来的啊!”   “他有什么事儿?还不就是成心打扰我俩睡觉!”   “教主有时候也是认真严肃的,属下以性命担保!因为探子来报,四大门派已经发动夜袭了!”   战筝原本睡意朦胧的双眼,刹那间精光毕现。   “太好了!小七,随我前去共商大计!”   小七系好扣子站到她旁边,双臂一展为她披上大衣,而后习惯性用力将她托上肩头坐稳:“外面风凉。”   风墨偷眼瞧着他俩,小小声道:“恭喜少主找到合适坐骑。”   “少废话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三人赶去召开紧急会议的时候,战千里正坐在大殿里喝茶,红莲在旁边凝神端详着一枚莹润的碧玉扳指,见他们过来,忙不迭把扳指收进怀中。   战筝提高嗓门大喝一声:“干嘛呢小狐狸精!睹物思人啊?”   “……”红莲很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,“少主您口下留德,谁家怀春少女还没两件名贵首饰啊,况且我这么些年也贪了教主不少好处,自然有钱得很。”   战千里冷眼瞥过去:“你已经心宽到当着老子面讲这种事了?”   “可别听她的,那个扳指是男人的物件。”风墨小声嘟囔,“红莲以前风流成性,从不收别人的定情信物,这次……八成是醉音楼的连城公子送的?”   红莲手里的点心碟子登时飞出去:“就你有脑子啊?就你会说话?”   “……”   沉默已久的小七淡然开口:“喊杀声接近半山腰了。”轻描淡写终止了这一不靠谱对话。   战筝在他肩头换了个姿势坐好,语气轻松愉快:“这群乌合之众,速度很可观么!不过没事儿,我保准到了半山腰他们就再难向前一步了——曹堂主呢?”   随着她最后一句的猛然提高分贝,曹堂主施展轻功出现在众人面前,一揖到地:“少主!各门大炮都已经准备就绪,就等您一声令下!”   “干得漂亮,回头等这阵儿忙完了,我想办法把丁堂主手下那个叫青柳的小姑娘调给你,我知道你惦记人家好久了。”   曹堂主:“……”虽然很想表示感激,但莫名觉得丢脸怎么破?   听得战千里没好气道:“所以老子的教主之位完全是摆设对吗?现在连天生门对抗外敌这么大的事情,都不需要过问老子的意见了?”   “就你矫情,平时念叨我不替你分忧,现在又挑剔我篡你权。”战筝摆出一副不乐意搭理他的表情,搂着小七脖子转过头去,随手扔给红莲一包香粉,“去趟蛇窟,把最近训练的那批白唇竹叶青和繁华林都放出来,带到山崖边,等我命令。”   “好嘞。”红莲笑盈盈领命而去。   曹堂主看了眼仍在斜睨着自家闺女的战千里,犹豫良久,终于还是选择了询问战筝。   “少主,那朝山下开炮的时间……”   “不急,把自制火药都留着,咱们先搞点别的好东西,给四大门派热热身。”   这下不仅是曹堂主,连小七都好奇瞥过来:“什么?”   她坏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,转而别有深意地看向曹堂主:“喏,传令下去,就说是我的意思,叫兄弟们把没洗的袜子亵裤都集中起来,淋上臭豆腐汁,捆扎成球,代替炮弹每半柱香朝敌人发射一次。”   曹堂主霎时惊呆在原地,同时也听到不远处战千里一阵干呕,杯中茶水撒了大半。   “少……少主英明,居然能想到如此……如此……”   他实在想不出能替换“丧心病狂”四个字的委婉形容词了。   旁边的风墨欲哭无泪:“少主,您就不能拿出点江湖魔教的气势吗?这太变态了!”   “我这主意不好么?”战筝拍了拍小七的手,“小七你说这主意可行么?”   小七微笑:“只要你喜欢,怎么都可行。”   “还是你最懂我。”   问他有个P用啊!他那根本就是盲目的爱情啊!   风墨在心中无声呐喊,却又不敢公然和自家主子叫板,而且下一秒他就听到战筝笑呵呵道:“风墨,别装了,我知道你一般两个月才会集中洗袜子,算算看,现在至少有二十多双的存货——都奉献给御敌事业吧,回头给你买新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复又转向战千里:“对了老头,还有你那几条压箱底的破了洞的亵裤也别要了,我也给你买新的,就买鸳鸯戏水的怎么样?”   “快给老子滚蛋!”   “你这么说我就当你默许了。”战筝淡定示意小七抱着自己往外走,“哎呀咱们接下来应该亲临现场视察战局去了,不过在那之前……”   小七心领神会:“去后厨包两块点心,视察的时候吃。”   “呦,这位公子你深得我心。”   他微微侧过头看她,幽深的眸子泛着亮光:“奖励呢?”   战筝深感这孩子有点学坏了,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凑过去,在他唇边落下一吻。   “瞧把你惯的。”      ☆、暗恋对象      明月当空,清辉满山,山崖边寒风阵阵,天生门教众集体严阵以待,只等少主一声令下。   而此刻的战筝少主……她正坐在小七怀里嗑瓜子。   “少主?”风墨承受着小七的冷眼,默默从她手里拈了一小撮瓜子边嗑边问,“可以开始了吗?”   “啊,随便。”   红莲风情万种地抖了抖袖子,但见香粉随风散开,一群花纹斑斓、长短不一的毒蛇争先恐后朝山下游走而去:“属下选的都是毒性不致命的蛇,咬上一口顶多又疼又痒个十来天,然后流个脓毁个容,终身不举也有可能。”   战筝含笑点头:“我就喜欢你这种善良仁慈的孩子。”   “呦,少主过奖。”   而后某位少主干脆利落吐掉瓜子皮,明亮杏眼霎时掠过一道摄人利光:“准备进攻。”   尖利呼哨声自她粉嫩唇畔溢出,悠长不绝,蛇群听到号令像是受了刺激,更加疯狂朝半山腰的方向涌去。与此同时,负责炮兵的曹堂主也做出了攻击的手势。   刹那间,无数经过特殊加工的臭鞋烂袜子呼啸而出,成群结队在空中划过了优美弧线,目标直指正努力攀登的四大门派成员。   不多时,惨嚎声自山下响起,清晰可闻,也不知是被蛇咬的还是被袜子熏的。   风中弥漫着诡异的味道,和香粉混合在一起更加令人不堪忍受,红莲干呕一声,捏着鼻子看向战筝:“少主不行您先回去吧,这里简直和人间炼狱没什么两样,我怕您身娇体弱的受不了……靠!”   战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系上了用冰蚕丝制成的面巾,闻言淡定回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……属下只是佩服您准备充分。”   风墨在旁边表示很委屈:“为什么小七就被特别照顾,我俩也要冰蚕丝的面巾。”   小七漠然把面巾扯下来递给他,语气平静:“给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怎么显得他好像在故意找茬争宠!   果然,下一秒战筝就开始了恨铁不成钢的说教。   “你看看你,多大人了还争风吃醋的,这么没出息怎么把天生门的名声发扬光大?退一万步讲,就算我不指望你给天生门增光,终身大事也还是要解决的吧?谁敢嫁你啊?”   “……”此刻风墨的内心是崩溃的,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提了个小小要求,就要遭受如此惨烈的人身攻击,“少主,属下可是你亲护法,你不能这么对属下……”   战筝冷哼:“我这是本着对你负责的态度提点你,毕竟少主如母。”   “……不,属下从未听过那种说法。”   “少废话,依我看来你暗恋北海派大小姐的事情没什么希望了,不如过段时日等江湖平静下来,下山寻摸个好人家的姑娘做护法夫人吧。”莫名其妙跳到了包办婚姻的话题。   风墨吓得连连摇头:“属下不需要!麻烦少主你别摆出一副强盗土匪的嘴脸啊!属下心中有情心中有爱,哪怕是单相思也……诶,那不是丁堂主吗?你把谁扛回来了?”   丁堂主向来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子,只见他于面前猛地停住脚步,动作迅速把那人塞进了风墨怀里并高声汇报。   “回右护法的话,是您的梦中情人!”   “……”   半晌,战筝和红莲蓦然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:“哈哈哈哈哈哈老丁你终于干了件有情调的事儿啊!”   风墨低头看向怀里的温香软玉,看那年轻女子眉清目秀,正双眸含情地望着自己,不是北海派千金顾幽又是谁?不禁神情呆滞。   “少主,属下这不是做梦了吧?”   “你觉得呢?”战筝瞬间露出一个“你是白痴吗”的眼神,“小七,过去让他清醒清醒。”   小七从善如流,走上前去“啪”的一声扇在某位右护法的脸上:“不是做梦。”   风墨泪流满面,他现在总算明白痛并快乐着是什么感受了。   “幽……幽儿,你怎么来了?该不是来杀我的吧?”   红莲无奈扶额:“连幽儿这么不要脸的称呼都用上了,还问人家是不是来杀你的这种蠢话!只要不是瞎子,都能看出人家是来投奔你的啊!”   “在这种情况下投奔?”小七轻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,自然,这也是正常人该产生的疑惑。   “我也想问呢,恰逢四大门派和天生门开战,顾女侠突然就大驾光临了。”战筝道,“虽然是被老丁扛上山来的吧,可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呢?优待俘虏还是收为己用?”   顾幽俏脸飞红,忍不住娇嗔地伸出手指戳了风墨胸口一下。   “我本来就是悄悄上山来寻你的。”   风墨:“啊?”   “结果在中途被你们堂主截住了。”   “……老丁!你就不能对她客气点吗?”   丁堂主很委屈,但依旧面无表情:“事实上,是顾女侠主动要求属下扛她的,因为她爬山爬累了。”   众人:“……”   红莲一眼瞥见了顾幽身后背着的小包裹,神情微妙:“顾女侠把行李都带来了,很显然是没做下山的准备啊。”   “你们可以当我是来避难的,毕竟我确实没打算回去。”顾幽理所当然地回答,“能否行个方便,容我在孤绝峰低调地暂住一段时日?”   风墨喜欢的女人果真是性情中人!都要住在孤绝峰了还谈什么低调!   战筝顿时夸张捂嘴:“苍天!我不是在做梦吧?小七你快让我清醒清醒!”   然后小七俯下身去,在她侧脸落了一吻:“不是啊。”   不久前才挨了一巴掌的风墨,对对方这样明显的双重标准而报以哀怨眼神,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:“幽儿,为什么突然想起到天生门来避难了?”   顾幽闻言抬眸注视着他,婉声开口:“当年在白石镇初次相遇,离开时你说将来迟早要娶我,那承诺还做不做数?”   着实是一语惊醒梦中人。   仿佛是饿了半个月的乞丐,突然被领上了一桌满汉全席,风墨差点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,他下意识看向红莲请求支援。   红莲嫌弃地白他一眼:“别看我啊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什么人呢,你自己欠的风流债自己背!”   于是他又转向小七,却在看到对方举起手作势要再给自己一巴掌的瞬间改变主意,小碎步挪到了战筝旁边。   “少主你也明白,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,我想娶幽儿都快想疯了,否则还能到现在都没媳妇?”   战筝纳闷反问:“你到现在都没媳妇的原因难道不是没姑娘看得上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而且你到底在叽歪什么,顾女侠都问你承诺做不做数了,这不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?”   风墨抬手掩面,欲哭无泪:“可事出突然,属下……属下没法交代啊!”   “你还想跟谁交代啊?”   一直开启旁观模式的小七此时拍了拍她的肩膀,见她抬起头来,这才不紧不慢开口提示。   “你爹会拆散有情人。”   推己及人,这道理其实并不难想,战筝恍然大悟:“合着在担心我家老头子会捣乱啊?”   顾幽低声道:“是天生门教主战千里?也对,他定然认为我与风墨在一起,是有损天生门威严的事情。”   战筝忙摆手:“可别把他讲得那么高端,其实他属于光棍太久心理扭曲,见不得年轻人甜甜蜜蜜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过顾女侠,我还有个问题不太理解……”   顾幽微笑:“战筝少主不必客气,直呼名字就好。”   “小幽啊。”战筝立刻轻松改口,丝毫没有觉得不习惯,“我就是奇怪,你早不来晚不来,怎么挑了这么个节骨眼来找风墨呢?而且直截了当就问他愿不愿意娶你了,这……莫非是遇到什么难处了?”   “毕竟换作平日,我想登上孤绝峰顶绝非易事,想见风墨一面更是难于登天。”   红莲笑道:“我们倡导爱情自由,你要是想见风墨,少主都能派人用八抬大轿把你请上来。”   “但是我了解,你要摆脱北海派掌门的监视,也是很艰难的。”风墨小声嘟囔着,“幽儿,如果你爹知道你想嫁我,他会把咱俩都杀了。”   “胡扯!”战筝猛地一拍椅背,笑容在月光下莫名显出几分阴森气息,“区区一个北海派,天生门还不放在眼里,那不是说灭就灭的事儿——哦,小幽你别紧张啊,我只是表一下决心,真到那时候我会留你爹一条命的。”   风墨吓得扑过去要捂她嘴,然而不幸被小七推开了:“少主你注意言辞!你这简直是在恐吓啊……幽儿这种话你听听就算了,其实我们少主还是很温柔可亲的,她一般做不出那堪比洪水猛兽的事情!”   “没关系,我能理解,战筝少主也是为你的幸福着想,虽然……方式难免极端了些。”顾幽不禁莞尔,“有时候我也在想,自己循规蹈矩了十八年,对我爹言听计从,可最后连终身大事都要被当作交易筹码送出去,着实不值得。”   风墨这次倒是不傻,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你爹要强迫你跟别人联姻了?”   “不然你以为呢?我为何要冒着风险来找你?”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,“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吧,我这辈子只嫁自己喜欢的人。”   战筝闻言热烈鼓掌:“好!有性格!”   “有性格是有性格,不过属下更加好奇。”红莲若有所思抚着下巴,“顾掌门想要联姻的对象究竟是谁啊?”   然后在场众人就从顾幽口中听到了一个江湖上无人不晓的名字。   “落月公子,凌夙。”   那是凌云庄主的义子,在武林中享有赫赫威名的少年英侠。   ☆、四口之家   由于顾幽的到来,使众人的兴趣点全都转移到了风墨的终身大事上,根本不想再就与四大门派开战这件事多作耽搁,经过一番紧急会议,最终得出了一个完美的结论——速战速决。   “所以少主你想说的就只有这四个字吗?速战速决到底是什么鬼!”   “你急什么?还跟我吼上了?反了你了!”战筝警告性质地白了风墨一眼,“我知道你惦记着去厢房跟心上人郎情妾意,不过那也得等正事完成,没有天生门这个大家,你要怎么去建设自己的小家?”   “……属下知错了。”忍气吞声的某位右护法。   红莲以手支颐,笑盈盈道:“少主的意思是,不再使什么花招折磨四大门派了,索性就给他们个痛快的,趁早赶回老家去,也好全心全意操办你和顾幽的婚事。”   战筝打了个帅气响指:“所以说还是你这小贱人了解我。”   “呦,少主你又过奖了。”   风墨大概还沉浸在“不赶紧娶顾幽就会便宜了落月公子”这样紧张的情绪中,反应比以前更迟钝了:“呃……可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?”   小七在旁淡声道:“都杀了?”   尽管是个问句,可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,显然已经折射出了他只要听战筝一句话就能拔刀屠戮的心情。   红莲长长叹了口气:“说出去谁信啊,这么俊秀绝伦的白衣俏公子,心底却住了个罗刹。”   “我惯的,怎么的吧?”战筝轻哼,转而回身去捏小七的脸,“喏,杀人不着急,四大门派杀是杀不干净的,把他们吓唬回去就算了。”   她也不至于暴戾至此,在别人没有彻底触及她的底线时,她也没必要赶尽杀绝。   “孤绝峰顶天生门,本应为鬼偏做人。四方豪杰摘星月,凌云山庄震乾坤。”这句民谣并非毫无道理,江湖需要平衡,三足鼎立为上,一旦其中一方称霸,等待江湖的便不是和平,而是更严重的腥风血雨。   正如此次,四大门派并未出全力,凌云山庄更是连面都没露,。   当然,身为天生门的主人,她也同样保留了一半实力,仍然游刃有余。   红莲顺着她的思路继续道:“把四大门派的营帐都端了,叫他们前进无路后退无门,自然就识趣回去了。”   风墨奇道:“直接端营帐?谈何容易。”   “所以关键时刻就得靠我们出场啊。”战筝冷笑,“吩咐下去,叫曹堂主往炮口填装巨石朝山下发射,咱们四个带着火药下去,烧他个烈火燎原。”   “少主英明!”   和上次擒住西沙派二人组的过程一样,这次战筝所用的身份掩护,依旧是逃难的一家四口,至于唯一改变的地方,即小七不再是她脑子有病的哥哥,而是她的童养夫了……   双方开战又持续了一整个白昼,到了夜里,四人已经从只有内部成员知晓的捷径迂回踏上了陆地,大摇大摆向亮着火光的营帐进发。   “大胆!来者何人!”   面对东阳派留守成员的喝问,红莲迅速踹向风墨小腿,于是后者就直挺挺跪在了敌人的佩刀下,愣了两秒放声大哭,演技感人。   “回大侠的话,小的本是孤绝峰的猎户,拖家带口刚从山上捡回一条命,求收留求庇护求给口饭吃啊——”   那人倒也不傻,狐疑地盯着他看:“猎户?天生门在这里割地为王,竟然还能允许猎户居住?”   风墨瞬间语塞,当即偷眼看旁边寻求支援,不过可惜他选错了队友,因为旁边站的是小七。   小七准确接收到了他的眼神,神情波澜不惊:“强者到哪里都能生存。”   我滴妈现在是自我标榜的时候吗?这莫名其妙的大道理到底是在讲给谁听啊喂!兄弟你是来故意拆台的吧?!   幸好红莲及时解围:“这位好汉您就别难为我们了,实话实说我们也是生计所迫,每月都要给天生门交占山费才能勉强被许可住下来,可现在占山费越来越贵,又赶上有人炸山,我们迫不得已,这才弃了房子另寻出路。”   “炸山啊……”那人望着高耸入云的孤绝峰顶,恶狠狠磨牙,“的确,魔教真是诡计多端,花样百出。”   所谓的魔教三人一齐点头:“对对对,您说的都对!”   “不过话又说回来,都为人母了,像你身材长相还这么无可挑剔的也是少见。”那人目光不自觉瞄过红莲的胸部,但因自己要保持着名门正派的体面,故而迅速转头,煞有介事掐了一下战筝的脸,“小姑娘粉粉嫩嫩的,也是挺可爱。”   小七眸底杀气顿生,抬手就要抽他个生活不能自理,然而被战筝及时拦住了,战筝仰起头,笑得一派天真烂漫。   “谢谢叔叔。”   那人由衷感慨:“你们女儿懂事是真的,可儿子看起来怪怪的啊,年少时受过什么刺激?”居然八卦了起来。   风墨连忙接话茬:“这不是我俩儿子,是我们给姑娘买的童养夫。”   “你们穷成这样了还买得起童养夫呢?”   “他不一样,他便宜,因为有傻病,所以二十个铜板就搞定了。”   结果他话音未落,就被战筝暗地里踹了一脚,后者贴近他耳根冷笑:“你和顾幽的婚礼,本少主也准备二十个铜板搞定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另一方面,那人在红莲不间断的媚眼攻势下终于败下阵来,摸着下巴思忖:“既然如此,你们就先我的营帐住一晚,明早给你们些散碎银子当盘缠,去投奔外城亲戚吧。”   战筝敏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,于是笑眯眯发问:“叔叔,是我的爹娘都可以住进去吗?”   “当然不是啦。”那人模仿着她的语气笑道,“你和你娘住进来就行了,至于你爹和你的小情人……男子汉大丈夫,露天睡无所谓。”   她和红莲飞快交换了一下眼色,意思是这个男人确实可以阉掉了。   红莲又在风墨屁股上踹了一脚,这已经是某位右护法今晚挨的第三脚了,没办法,地位低下。他不情不愿起身,老实又憨厚地朝对方弯腰行礼:“多谢大侠收留我们一家人,作为报答,不如我将通往山上最近的一条路告知,也好祝各位侠士旗开得胜。”   那人眼神倏地一亮:“真的?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啊!”   “……”   于是风墨就笑容满面领着对方去寻找那条莫须有的“最近一条路”了,红莲潜进营帐去做手脚,而战筝递给小七一包特制硫磺粉,告诉他施展轻功速去速回,以不被人发现为前提,在每座营帐旁边都均匀撒上。   “小七你记好了啊,出了差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重要的是自己注意安全。”   她身量本来就不高,仰着头一本正经叮嘱他的样子显得格外娇憨,小七微笑,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眼睛:“没问题,放心。”   “你办事我当然放心。”   战筝站在原地,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与营地篝火交织的夜色中,片刻,忽听身后有人喝问。   “哪里来的小孩子!”   “……我迷路了。”她把手乖乖垂在身侧,转过身去善良无害地看着对方,眼眸晶亮,“我住在东阳派闵大侠的营帐,是他叫我出来办事,可我记不得路线了。”   “东阳派?闵大侠?”对方明显不相信,“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东阳派的。”  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木质名牌,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闵大侠说了,见此物如见人呢。”   刻着“闵”字的名牌,是刚才东阳派那个男人掐她脸时,被她顺手从腰间扯下的,身为一教少主,自然什么都得会一些,包括盗贼的生存技能。   果然,这样可信度便真实多了,虽然对方依旧要谨慎地盘问一下。   “你是闵大侠的什么人?”   “这个……我也不太清楚呀……”她装作神秘兮兮地靠近对方,小小声嘟囔着,“闵大侠总叫我娘心肝宝贝儿,可又不准她进家门,还不许我管他叫爹……”   八卦这种事儿么,甭管真假,总是能够扣人心弦的。   对方登时大惊失色,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丑闻,他只知道童言无忌,却不晓得面前这个看上去毫无城府的少女,其实是个靠瞎编能写出本武林奇谈的小妖女。   “你你你……是闵大侠的私生女?”   “嘘!”战筝佯装惊恐,“不要喊啊!我爹……噢!闵大侠知道会打死我的!”   男人的眼神里写满了“果然是个禽兽白瞎了这么可爱的孩子”,他把木牌还给她,顺便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脑袋,再无怀疑。   “所以你爹……哦,闵大侠究竟叫你来做什么?”   “他说从西域那边引进了一些新武器,叫我分给四大门派的同僚们。”战筝从腰间解下小布包,哗啦啦倒出一堆奇形怪状封口的小瓶子,“我也不认识是什么东西,听说是得用火烧开,里面的药物可以来融解山壁岩石,这样攀登上山就容易多了。”   “这么神奇?”   她笑弯了眼睛:“对呀!”   然而瓶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呢?没有人会知道真相,因为调制者是她,独门手艺,绝不外传。   ☆、私奔下山   鉴于东阳派闵晟的营帐恰好处于整座营地中央,故而小七施展轻功散了一圈硫磺粉,最后又回到了原地。而那时红莲已经把天生门特制的火药固定好,把引线接了出去。   “呦,少主,你也回来了?”   “那必须的,不就是装个嫩么,对我来说还算难事儿?”   红莲上下打量她一圈,十分做作地掩唇娇笑:“呵呵呵你哪用得着装嫩啊,分明是真嫩。”   “少废话,这个月奖金还想不想要了?”战筝飞了个大白眼子过去,“快去点火!”   于是某位左护法从怀里取出打火石,摇曳生姿地去准备引燃火药了。   与此同时,战筝走到营外,看到四面八方正有不明烟雾缓缓升腾起来,伴随着四大门派留守成员们的惊叫声。   “什么情况?!”   什么情况,能是什么情况,那些瓶子里装着她调制的、能扰乱视线的药水,瓶上封口遇火即融,药水一接触空气即刻升腾成雾,风都难以吹散,半炷香时间内是别想辨清方向了。   爆炸声猝起震耳欲聋,以东阳派那顶营帐为中心,有硫磺粉助燃,火光迅速蔓延作,一时烈焰蓬发,甚是壮观。   战筝悠然自得地掸着衣襟上的灰土,一转身迎上了小七的怀抱,后者稳稳将她托上肩膀,步履生风,朝来时的道路飞掠而去。   红莲随手扯掉包住头发的土气布巾,一面紧跟上去一面抱怨着:“少主你们倒是走慢点啊……话说风墨那小子怎么还没搞定?”   “他要是连那点小事也搞不定,我也就不必再花大价钱养着他了。”   “有道理诶。”   至于风墨到底去了哪里,或许被剥光衣服倒挂在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上的闵大侠能给出答案,而闵姓大侠究竟是多久之后才被集体撤退的东阳派成员记起的呢……唔,反正等他被狼狈返回的成员找到时,已经快变成风干的咸鱼干了。   不过话又说回来,这也幸亏整蛊他的是风墨,如果换作小七,即使是为了报复他掐过战筝的脸,小七也能断他两条胳膊两条腿。   然而事实上,没有人会在意姓闵的这小龙套到底怎么着了,四大门派吃了大亏已经陆续离开孤绝峰,天生门警报解除,目前要操心的就是风墨的婚事问题。   所以风墨大护法此刻正跪在战千里面前,声泪俱下描述自己得到一段感情有多么不容易,希望以此获得自家教主的同情和准许。   “记得那是晚春的一天,细雨绵绵,我和幽儿相遇在美丽江南,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,见我浑身湿透,笑问‘公子为何只身在此,要不要同路而行’,从那时我就知道,这姑娘我娶定了。”   战千里面无表情斜睨他:“你为什么没带伞还不找个屋檐躲躲,非得等浑身湿透了,果真脑子就没好使过。”完全偏差的关注点。   “……属下只是急于执行任务要赶路而已!”   “呵呵,那你不忙着赶路,还有心思和小姑娘搭讪,说到底还是忠心不足啊。”   “……”那一刻,风墨竟无言以对。   红莲在旁笑盈盈接口:“只是觉得这一见钟情的桥段太蠢了,民间戏本里都写遍了,没想到居然被风墨遇上。”   自始至终看热闹的战筝闻言,登时把手中瓜子皮当暗器扔她:“净胡扯,我当年和小七不也是一见钟情么,那时我才七岁。”   “少主您那属于太早熟。”   “你也真好意思,有本事别把那个连城公子送你的玉扳指天天带着,你敢说你对人家不是一见面就有想法了?”   红莲尴尬地咳了两声,低头摆手:“你们聊你们的,继续继续,当我不存在。”  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回到风墨身上。   风墨思忖再三——虽说他那智商也的确思忖不出什么结果,反正他是沉默了好久,这才试探性扯了一下战千里的衣角,期期艾艾问道:“教主,属下要是想和幽儿成亲,您……”   “你爱和谁成亲和谁成亲,你这样好吃懒做的,能有女人乐意嫁你就谢天谢地了,要不老子还怕砸手里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幸福来得太过突然,风墨激动捂嘴,“教主您简直是属下的再生父母!没想到您是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人,属下本以为您会反感幽儿北海派掌门之女的身份呢!”   “老子管她是谁……等等!”战千里猛然停住了擦拭蝴蝶青瓷的动作,此刻他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,现场讨论的是个多么严肃而可怕的话题,“北海派?掌门之女?合着你是跟北海派的小妖女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了?!”   战筝鄙夷道:“这称呼能随便用吗?真正的小妖女可是在这儿呢。”说着指了指自己。   “住口!这有什么好自我标榜的吗混蛋?”   “问题是你刚才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,一教之主金口玉言的,再反悔来不及了。”   战千里愤而拍桌:“老子刚才哪里知道对方是四大门派的人!”   “呦,四大门派的人怎么了?那才说明风墨大智若愚,有偷心盗情的好本事呢!”红莲帮腔,“恕属下多嘴啊,教主您可真够老顽固的。”   “你确实是挺多嘴的!”某位被称老顽固的教主更加恼羞成怒,“再废话,你那位出身烟花柳巷的公子哥也甭想踏上孤绝峰一步了!”   “怎么什么都得扯上我嫁人的事儿啊?我这也是为了天生门的内部安定着想,您不听算了。”涉及到连城公子,红莲不敢轻举妄动,她朝风墨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,示意他只能寄希望于战筝了。   另一方面,战筝已经顺利接收到了风墨的求救信号,不紧不慢开口。   “既然我老爹都这么表态了,风墨啊,我看你就退让一步,成亲那天要二拜高堂的时候别拜他,换成拜我吧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战千里一手指她,气得胡子都在哆嗦:“孽子!这就是你想的解决办法?”   “我为了让你眼不见为净,你非但不感激我还骂我。”战筝夸张地叹了口气,“作为倡导爱情自由的少主,我很难做啊。”   “一派胡言,强词夺理!瞧瞧你们仨不争气的,少主找了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,左护法用我给的银子去养小倌,左护法还跟四大门派的女人牵扯不清——天生门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!”   红莲:“教主,我们至少还有人可以喜欢呢。”   战筝:“可你这死老头只能打光棍。”   风墨处于风口浪尖不敢随便接茬,但仍偷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。   战千里徒有教主之名,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教主应有的威严和决定权,他头顶冒烟良久,终是毅然决然使出了惯用杀手锏,大吼一声扑向战筝。   “老子非得跟你这小兔崽子拼了!”   话音未落,原本安安静静给战筝砸核桃的小七已然飞身而出,掌心一把核桃壳去势如电,这暗器手法直教对方措手不及。   “哎呦……混账小子!”   一老一少转眼间又拆了数十招,身影交错互不相让,最后到底还是战筝看不过去,选择出面息事宁人。   “诶老头儿,劝你赶快收手,要不你这大红团支牡丹瓶可就保不住了!”   呃,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好方法,可偏偏就是百试百灵。   战千里果然依言停手,向后滑行数步站稳,不过他这次没有急着骂战筝,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向小七。   “以前倒没注意到,你这小子的招式套路很熟悉啊。”   小七冷冷注视着他,片刻转身回到战筝旁边继续砸核桃,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。   战筝掂着手中的牡丹瓶,不禁好奇:“怎么个熟悉法?”   战千里似在犹豫,但最终仅仅是轻哼一声:“像某位故人。”   “诶,小七,你以前听说过我家老头子吗?”   小七理所当然地回答:“为什么要听说过他?”   “嗯,他那么丑的人,没听说过也好。”   她知道小七是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,再问下去说不定还会增添他的心病,因此很快转移了话题。   “那么言归正传,关于风墨和小幽成亲……”   “想都别想!天生门和他们那些所谓的‘名门正派’再过一百年也共存不了!”战千里长袖一甩气哼哼走出大堂,“再敢跟老子提这件事,以后就都别回来了!”   所以说,有个固执己见又独断专行的长辈兼主子,该有多痛苦。   战筝呈面瘫状转向风墨:“你看,得亏听我的没告诉他实话吧?他要是知道小幽此刻就住在孤绝峰,非得把你俩一起扔下悬崖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俗话说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,战千里不让娶,于是经过一宿深思熟虑——哦,准确来讲是头脑发热,风墨就带着顾幽私奔了。   是真正意义上的私奔,连封书信都没留下,就这么迎着清晨东方的第一缕光,挥挥衣袖头也不回,背负着重色轻友的骂名飘然远去。   以前风墨在的时候,大家并没有觉得他的存在有多么重要,须知他除了偶尔执行任务,更多时候也只是在山上吃了睡睡了吃,迷迷瞪瞪晃晃悠悠,笑起来俊朗形象全无,只剩下村东头老张家傻儿子般的欠扁气质,丝毫不曾具有魔教高层的自觉性。   然而等他离开孤绝峰了,大家才恍然发觉,原来这个男人的存在……真的不是很重要。   战筝本来还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带着顾幽下山散心了,所以一天两天的也没理睬,到了第七八天才觉得奇怪。   “风墨是有多久没回来吃饭了?他钱带够了么?”   红莲敲着螃蟹壳淡定回答:“属下刚去他屋里看过了,存的私房钱全部带走了。”   “诶,你怎么知道他的私房钱在哪?”   “就他那瓜子儿大的脑子,能藏的住吗?随便套话就知道了。”美人护法呵呵冷笑,“而且顾幽的行李也不见了,由此可证,那小子是不打算回山了。”   战筝也笑了:“难得有出息一次。”   “也好也好,为天生门省了多少粮食啊!”   “不过这事儿就别让老头儿知道了,免得他又找茬跟我打架。”   红莲小嘴一撇:“你看他有可能知道么?他最近忙着打磨那两块鸡血石,哪一块都比风墨贵。”  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闲扯,完全没把风墨离家出走当回事儿,谁知说话间看到小七从门外走进,手里还拿着一份最新的江湖日报。   “小七你去哪了?粥都快凉了。”   他径直来到战筝旁边坐下,把江湖日报递到她面前低声道:“遇见了丁堂主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他说下山采买时听到了一点消息。”   按照丁堂主那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,凡事都得扩大个几倍听,“一点”肯定是不准确的,毕竟能登报的消息,必定是能迅速传遍江湖的大消息。   而当战筝瞥见上面那行惊天大字时,她意识到这消息几乎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。   魔教狂徒掳走北海派貌美千金,横刀夺爱强娶落月公子梦中人。   “卧槽?八卦的传播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!”她赶忙扭头问小七,“丁堂主还说什么了?”   小七很明显对这种事不怎么关心,一面替她整理长发一面随口回答:“去找你爹了。”   旁边红莲本能地双手合十:“苍天,这下教主想不在乎都不行了!”  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,约莫半炷香后,门外就传来了战千里中气十足的喝骂声。   “曹兴,立刻派人去打探消息!老子非把风墨那个小混蛋阉了不可!”   然后听到曹堂主小心翼翼嘀咕着:“老丁,咱们右护法没在山上么?什么时候下山的?”   丁堂主:“我也是今天才发现。”   “那到底要怎么找人啊?”   “随便找找吧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屋内的红莲无奈扶额:“这群人得是多瞎了心啊……”   “别说那没用的了。”战筝起身,示意小七跟着自己从后门开溜,“我可不想被老头追着盘问,先避避风头吧!”   “少主英明。”   于是等战千里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时候,早已人去屋空,只剩下了杯盘狼藉的桌面,像在嘲笑他来迟一步。   ☆、二人世界  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,战筝以实际行动证明了风墨的私奔并非偶然。   因为她当天晚上就带着小七离开了孤绝峰,但与风墨不同的是,她多少还算给红莲留了封告别信。   尽管只有简练的四个字:好好看家。   为了报复她这种抛弃同盟战友的行为,红莲果断把信笺拿给战千里去领赏了,于是整个清晨,峰顶都回荡着战千里怒气冲冲的骂声。   “小崽子们,有本事就都再也别回来,回来就打折他们的腿——还有你,都讹了老子三张银票了还不赶紧滚!”   “呦,教主您别生气,属下这不也是怕您寂寞么!您要是不需要属下伺候,属下就下山自己寻乐子去,不在这里碍您的眼。”某人说完就把银票收入怀中,摇曳生姿地消失在对方视线内,只留幽幽香气惹人遐思……哦,战千里定是没什么心情遐思的。   至此,天生门以少主为首的年轻三人领导团全部弃教而去,在为成员们树立了爱情自由好榜样的同时,也提供了不务正业的典型例子。   有道是,儿大不由爹。   而此刻的战筝正和小七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,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。   财大气粗的她雇了辆顶好的马车,由小七亲自驾车,一路上欢声笑语——当然,欢声主要是她,笑语也主要是她,小七大部分时候都扮演着侧耳倾听和温柔点头的角色,将宠溺一词诠释到了极致。   堂堂天生门少主,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宠成了娇憨的小姑娘,说出去谁信呢?   “小七,你说咱俩第一站先去哪呢?”   小七闻言,转头略显不解地看着她:“不是找右护法去么?”   “找他肯定是要找的,但重点不在这啊。”她托着腮笑眯眯的,“重要的是你我得享受二人时光,上次计划半途而废了,这次总得游山玩水补偿回来。”   他弯起眉眼微微笑了:“都听你的,反正你去哪我去哪。”   她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,当即以拳击掌斩钉截铁道:“好,那就去江南!说不定风墨也觉得那里地杰人灵,想带着小幽寻个隐居的好住处呢!”   由此可见她这个做少主的有多不着调,拿属下的幸福当借口信手拈来,满透着不负责任的敷衍气息。   不过话又说回来,即使她真一丝不苟地想把风墨找回来,似乎也不怎么靠谱,毕竟她还没计划好如何说服自家老爹接受顾幽——更何况连她自己的婚事都还没被战千里认可呢。   之前听丁堂主说,四大门派的江湖联合悬赏令都发出来了,价钱不菲,只能先祝风墨这小子好运了。   “江南桃花开得好。”小七低声道,“只是没到季节。”   战筝认同地点头:“没关系,来年再去看,这次可以先把那边的美食都尝个遍。”   他微微侧头注视着她:“比如呢?”   “比如……奶黄酥、龙井虾仁、东坡肉、桂花糖芋苗、扬州狮子头!”   “听起来都很好吃。”   “而且绝对都比天生门的厨子做得正宗。”她说着便愈发雀跃起来,一个劲儿拍他的肩膀,“来,把马车赶快一点!”   可这次小七倒是没听她的,反而更加放缓了速度,不紧不慢的,平稳地载着她前行。   “今天阳光很好,我陪你。”   潜台词是:想和你一起享受这一刻。   他似乎生来就不善言辞,可在面对她的时候,却总是笨拙而努力的,希望能讲出最好的情话。   战筝听懂了,所以她眉开眼笑地点头应允,随即倾身向前环住了他的脖子,在他耳畔低言轻语。   “不急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   风回云断雨初晴,返照湖边暖复明。乱点碎红山杏发,平铺新绿水苹生。   人人尽说江南好,然而江南究竟有多好,惟有亲身到临才感受得到。   是夜,波光粼粼的江面,一艘精致画舫顺流而下。   那是战筝包下的船,船上只有她和小七两个人,须知不久前在她提出包船要求时还遭到了船家的一致嘲笑,问是谁家的傻哥哥带着黄毛丫头出来闲逛了,还尽说些胡话。   然后她就笑眯眯把钱扔在对方脸上了——请注意,是货真价实的银锭子,当时那船家鼻血直流三千尺,却在看见她手中的一沓银票后把脏话硬生生忍回去,转而愁眉苦脸地叫声姑奶奶。   此刻的她正趴在船舷上看月亮,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回头,眉眼弯弯笑道:“小七,今晚我们就在这艘船上睡了,怎么样,喜不喜欢?”   月光落下清辉,给她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蒙上了淡淡光晕,她含笑眸底似是蕴着星辰,杀伐面前惯常显露的狰狞气场不见一丝一毫,美得像从画中走出的姑娘。   小七捧着点心碟子站在原地,凝视她许久,忽而唇角上扬,语调温柔。   “你真好看。”   他不会撒谎,尤其不会对着她撒谎,他从来都是嘴上讲三分,心里留七分,合在一起,是对她十分的爱。   战筝最爱听他夸自己,胜过天底下所有人说上千言万语,她心满意足地叹息:“乖,过来。”   小七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,却被她接过碟子很随意地放到一旁,她抬手抚过他被江风吹乱的长发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眼神晶亮。   “不如,我给你束发吧。”   他下意识摇头:“我自己能来。”   “诶?你不愿意?”   “不是,是因为……”他放低了声音,“这种小事不需要你费心的。”   她不禁失笑:“但凡关于你的没有小事,我都不介意亲自去做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小七,你得记住了,在你这里,我不是天生门少主,也不能算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小妖女,我只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而已。”战筝从怀里取了桃木梳子,仔仔细细替他梳理着,纤细手指穿过如墨发丝,触觉光滑柔软,她凑近他耳畔轻笑,“你发质特别好呢,缎子似的。”   他反手回拢她的手指,缓慢贴近自己脸颊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   “你的一切我都喜欢。”   “我也是。”   战筝笑着低头靠近他的唇,不料却被占了主动权,他用力揽着她的腰把她扯进怀里,辗转亲吻无师自通,仿佛已经熟习了千百遍。   夜风过江,月色如水,人在画中。   ☆、公子风流  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进船中,战筝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。   然后她就迎上了小七明净无比的目光。   “诶?你起得好早啊。”  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:“你一叫我名字,我就醒了。”   “啊?我叫你名字了?”   “梦里叫的。”   她被吓了一跳:“不是吧?我还说梦话了?说的什么?”   小七眼底略显出几分笑意,他注视她半晌,缓声开口:“你说……‘好想睡了你啊,小七’。”   战筝登时一头磕在床沿上,心中狂喊这次算是丢脸丢大了。   她清楚得很,自己说梦话的语气绝对不会像对方转述得如此平静,须知当初她曾在睡梦中怒吼“战千里你个老光棍儿,姑奶奶趁早阉了你”,声如洪钟暗含内力,以至于第二天,天生门全体教众都表示:我们听见了哦,少主。而红莲事后提起,若不是她和风墨拼死拦着,战千里就要去找自家闺女拼命了。   所以……她想睡了小七这件事,现在该不会已经穿越江面直达城镇了吧?!   好容易才按捺住胡思乱想的心情,她哭丧着脸爬起来,用力箍住小七双肩:“我跟你讲啊小七,这纯属意外,并不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说出那种话的,我发誓!众所周知我是个很正直的人,哪里可能有那种花花肠子呢?你别往心里去,趁早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吧!”   笑意敛去,小七蹙起好看的眉,一瞬不瞬盯着她:“什么叫趁早忘掉?”   “……呃,就是当我从没说过!”   “哪句话从没说过?”   战筝无力扶额:“就是……就是……想睡了你那句话啊小傻瓜!”   大概是错觉吧,小七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不愉快,他默默应了一声,把脸转向一边不搭理她了。   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,他居然对着她莫名其妙犯起了脾气。   战筝一头雾水,她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手臂,低声问道:“怎么,我说错什么话了?”   对方始终保持沉默。   “我都告诉你那属于意外啦,以后再也不说了还不行么?你别不高兴啊。”   依旧沉默。   “哎呦小祖宗,我对你一片赤诚天地可鉴,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啊!”有非分之想也不能承认啊。   谁知小七闻言,脸上失望之色更甚:“为什么没有非分之想?”   “……啊?”莫名被问得一头雾水的某人。   小七薄唇微抿,一字一句强调着:“红莲说过,真爱一个人必定会产生非分之想,除非是未曾放在心上。”   这下战筝总算听懂了小七的心路历程,合着他从始至终就觉得她应该惦记着睡自己,要不就是不爱他——很好,等她回到孤绝峰,迟早要扣光红莲那小妖精的奖金,让她胡诌,让她教坏单纯的孩子!   “那么刚才说的都不算数,既然你对这种事情并不反感,我当然也很乐意。”她拍着小七肩膀,那副循循善诱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,“我的意思是呢,在我还没有恢复十八岁身形之前,心有余而力不足,没办法和你……咳咳,你能懂吧?”   小七温和点头:“红莲说过,就算你现在看起来只有九岁,一定也比普通姑娘更厉害。”   “什么厉害?哪里厉害?我就知道那小贱人比我还猥琐十倍!”战筝气得差点把枕头撕成两半,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言辞的奇怪之处,连忙改口,“呃,我并不是说自己是个猥琐的人,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赶紧把红莲嫁出去了。”   他摸了摸她略显凌乱的长发,唇角含笑:“她有喜欢的人。”   “呦,看来红莲果真表现得太明显,对连城公子那点心思连你都知道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战筝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,一面起床穿外衣,顺势转开了这令人尴尬的话题:“好啦好啦,这样,你乖乖在船上等着,我去街上转一圈买点东西。”   小七本能地抬眼看她:“你自己去?”   “对啊。”她笑嘻嘻瞥他一眼,“别不高兴,我是要去给你挑礼物,你跟着就没新鲜感了。”   他低声道:“我不要礼物,我要你。”   “礼物是你的,我也是你的。”她吧唧一下亲在他侧脸,“你都乖乖收下,不准拒绝。”   小七怔怔看她起身离去,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门外,细碎阳光落在他眸底,漾成一片温暖的色泽。   至于战筝究竟要去哪里,很简单,是从船夫处询问到的、城中那家在江南地带颇有名气的琉璃坊。   “老板娘,这支发簪我要了。”   老板娘笑吟吟把那支雕刻云纹的发簪放进紫檀木盒,目光若有所思在她脸上扫视着:“这支簪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所刻,小姑娘多大年纪了,竟也学会了买礼物讨情郎欢喜?”   “我年纪不小了。”她懒得多作解释,只伸手探向腰间去摸钱袋,岂料那里空空如也,原来是出门换衣服的时候忘记带出来了,“……抱歉老板娘,你能先给我留着吗?我回去取钱。”   老板娘笑容未变,但神色间已有几分对待不懂事孩童般的无奈:“小姑娘还是乖乖回去吧,否则你爹娘怪罪起来可怎么是好。”   说来说去,还是把她当成从家里偷钱的小孩子。   战筝也不过多废话,直接从头上拔了支金簪子递过去,那上面还嵌着据说是西域特产的红宝石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战千里那寻摸来戴着玩的。   “用这个做抵押总行了吧?我看你这生意不错,千万别卖了。”   卖了就把你店砸了。不过这威胁话语未免太流氓,她犹豫再犹豫终究没说出口,还顺便在心里检讨了自己两句,何必这样吓唬人家呢?   正当老板娘捧着这件造型精致的金簪子啧啧称奇时,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毫无征兆伸向两人中间,将一张银票优雅放下。   “这玉簪的价钱,我替小姑娘付了。”   声音低沉魅惑,扰人心弦,不似现实,倒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梦里。   手好看嗓音好听,模样一定也错不了,本着好色的基本原则,战筝猛然回头,见一蓝衫公子含笑立于身后,缎带束发凤目流光,秀气中暗藏三分邪气,观之便知是能令无数少女神魂颠倒的那种人。   然而,看惯了小七,她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对美男子免疫了,新鲜感眨眼就过,即使对方俊得惊天地泣鬼神,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了。   “多谢公子美意,一支玉簪子而已,我还是买得起的。”   “姑娘莫要误会,我决无轻视姑娘之意,无非是萍水相逢,举手之劳罢了,也省去了姑娘往来奔波之劳。”他从老板娘手中接过那支金簪递到她手里,一笑极尽风流,“况且这么好的首饰,用作抵押可惜了。”   大约是他没有因为她的外表而轻视的关系吧,战筝对他招人喜欢的讲话方式很有好感,所以思忖片刻,终是没有拒绝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——敢问公子高姓大名,家住何处?横竖这个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。”   “我叫观夜。”他注视她半晌,薄唇轻扬,“至于还人情么,若是有缘,总能于江湖再度相见的。”   言毕从容转身,衣袂飘飞消失在街上人群中。   怪人。   战筝站在原地,沉默良久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,她望向他离去的方向,不知为何,那一刻突然感觉,似曾相识。   ☆、年轻捕快   当战筝把那支白玉簪插在小七发间时,她靠近他耳畔笑吟吟低语道:“这是作为你那块玉佩的回礼,收下它,以后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。”   小七果断反手抱住她,垂眸轻吻她的鬓角:“本来也是你的人。”   “嗯,如果有一天你逃走了,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追回来。”   “为什么要逃走?”他平静看向她,回答得理所当然,“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。”   有她在的地方,是他得以安定的归宿和寄托,他是无根浮萍,甚至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失去了她会怎样。   但他是清楚的,她不会离开他,正如自己承诺过永远守护她一样。   这样就足够了。   午后,阳光正暖。   战筝换了件色泽明丽的衣服,像只展翅欲飞的小花蝴蝶,她兴趣盎然拉着小七从街道这边逛到街道那边,吃遍了所有小摊贩的美食,胃口好到令人咋舌。   “藕粉糖糕太甜了。”她一面批判着点心不合口味,一面风卷残云将其尽数消灭,“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用正餐?”问话自然得仿佛刚才大吃特吃的根本不是自己。   小七微笑着向前一指:“烟雨楼。”   “我听自家老头儿提起过。”她煞有介事摸了摸下巴,“烟雨楼的厨子手艺好,可烟雨楼的姑娘也同样热情似火。”   “你不喜欢热情的姑娘?”他把最后一块松子糖递给她,而后双臂略一用力,将她离地抱起托上自己的肩膀,“可红莲也是。”   战筝失笑:“红莲听到你说这话一定不会太高兴,我指的是那些姑娘可能会来主动撩拨你,陪你喝酒给你唱小曲儿,如果看你生得俊美,还可能愿意陪你睡一夜……”   他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话:“只有你能陪我睡。”   “……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然而战筝还是听着怪别扭的,她尴尬把脸转向一边,“吃饭吃饭,去烟雨楼,就这么定了。”   烟雨楼的跑堂吆喝一声,把两人迎上二楼,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好位置凭栏而坐,然后以手势朝后面示意,不多时,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依次走出,有弹琵琶的有吹笛子的还有弹古筝的,每一个看上去都多才多艺,惹人怜爱。   战筝不禁感慨,这些人要是都搜罗到孤绝峰去,组织个天生门戏班子也好啊,就由红莲主唱,反正那小贱人嗓子好,业余时间还能赚点零花钱。   她正游离着呢,忽听最前面那位抱着琵琶的姑娘开了口,着实是莺声燕语,婉转非常。   “公子想听什么曲儿?”   小七不说话,只询问般看向她。   她替他回答:“就江南小调呗,尽管选你们拿手的。”   她倒是想听点有意思的,什么哥哥妹妹龙戏凤,含羞带怯牡丹红……算了吧,小七还在这里,不合适不合适。   不过那姑娘却笑了:“公子来烟雨楼也带着家中小妹么,兄妹感情真好。”   “她不是我妹妹。”   小七反驳得特别认真,战筝在心里偷笑,表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地点头:“对,我不是他妹妹,我是他未过门的夫人。”   姑娘们齐齐吓了一跳,有胆子大地就多问了一句:“敢问小姐您……已经到了出阁年龄了?”   “年龄不重要,反正迟早都要嫁的。”战筝瞥了她们一眼,“所以你们就不必见色起意了,后面那位,你偷看我未婚夫半天了注意素质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于是姑娘们带着一脸“长见识了”的古怪表情,终于开始安安静静弹小曲儿,环境氛围良好,很适合谈情说爱。   而战筝和小七也真的在谈情说爱,俩人你给我夹菜,我给你盛粥;你给我挑鱼刺,我帮你剥虾皮;你问我吃饱了没,我告诉你再点些别的菜……誓要虐尽天下单身狗。   看在银票的面子上,围观的姑娘们无法表示愤怒,但实际行动却出卖了她们——有人弹得走调了,还有人弦都折了一根。   任凭是谁看见一翩翩佳公子被黄毛丫头拐跑了,恐怕都会觉得很浪费资源吧。   然而正是在如此安逸的气氛下,冷不防有一声惊叫传来,随即战筝忽觉背后风声异动,她尚未转身,小七的速度却比她更快,转瞬已闪至面前,将差点砸在她后脑勺的一个瓷杯牢牢接住。   瓷杯在他掌心被攥成粉末,他朝始作俑者望去,目光凛然。   “谁干的。”   “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,应该算误伤。”战筝起身,看对面那位捕快装扮的年轻男人连滚带爬到自己脚下,作势要抓她裙子,“诶诶兄台,我这衣服挺贵的。”   小七干脆利落把对方踹出数米远。   “……请少侠出手相助!”平心而论,这年轻男人生得还挺清秀——前提是忽略他被揍出来的乌眼青,以及缓缓流淌的鼻血,“那三个人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,烧杀掳掠为所欲为!擒住他们算为民除害匡扶正义,我从邻城一路追过来,后来发现一个人实在打不赢!”   战筝:“劳驾,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?”   “这不重要!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想置我于死地,我堂堂衙门捕快怎么能……啊啊啊他们又过来了!”   小七嫌弃地瞥他一眼,而后转头柔声问战筝:“粥还喝么?”   “不喝了啊。”   战筝话音未落,就见小七回手抄起那盆热气腾腾的甜粥,迎面泼在了对过三名髭须大汉的脸上。   霎时惨叫声不绝于耳。   “原本好好吃个饭,怎么还遇到了这种麻烦事儿。”她懊恼叹了口气,把银票放在桌上,抬手向小七招呼着,“要打架也去街上打,把人家烟雨楼砸了还得赔钱,这买卖怪不划算的。”   “嗯,听你的。”   小七依着她的意思,身形如风上前,不过眨眼间,直接把那三名大汉扔下了二楼。   旁边的年轻捕快:“……”   简直要被吓呆,自己无意中搬的这个救兵,是不是有点过于凶猛了?   然而事实上,更加凶猛的还在后面,很快他就看见战筝小手在栏杆上一撑,轻轻巧巧飞身跃下,在为首那名大汉爬起来想要反击的前一刻,笑模笑样踩折了对方的手腕脚腕。   这一次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了整条街道。   “真难想象,这样的货色也能被称为江洋大盗?”战筝一面用脚碾着那人的脸,一面表示着自己的疑问,“在你心目中江洋大盗得多怂啊?”   年轻捕快欲哭无泪:“对我来说,他们仨算是劲敌了……”   “唉,你活这么大估计也就抓过几个偷荷包的小毛贼了吧?”   年轻捕快顿时哭得更伤心了,估计是被她猜对了。   “真可怜。”话虽这么讲,可她语气听上去可没半点同情的意思,“小七你说,这孩子是不是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恶人啊?”   虽然心情很沮丧,但年轻捕快依然对她给出的称呼感到不满:“你叫谁孩子呢,你自己还不就是个孩子么。”哪怕是早熟且凶悍的孩子。   “呦,你这是笑话我呢?”她痞气十足一挑眉,“本来还想帮你把这仨送回邻城衙门呢,既然这样,你自己去吧,小七我们走!”   年轻捕快下意识扯住她的衣袖急道:“别呀!女侠你送佛送到西,我错了还不行么!”   小七默不作声,动作却丝毫不留情,用力拍开了他的手:“不准碰她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笑弯了一双杏眼:“得,横竖我俩也是随便出来玩,去哪都一样,权当偶尔做做善事了。”   的确是偶尔做做善事,须知她这种被江湖盛传的、顶天的大恶人,如今居然在所谓的“匡扶正义”,也是有趣。   “谢女侠!”他激动不已,本能又想来拽她袖子,但一抬头迎上小七警告性质的眼神,讪讪又缩了回去,“那……那就麻烦二位了……”   “不用客气,先说说你叫什么吧。”   他老老实实回答:“我姓于,小字进果。”   “鱼进锅?听上去就很好吃。”   “……”      ☆、郊外客栈   于进果是个大话唠。   这是战筝和前者同行一路得出的结论,彼时她坐在马车里,听着对方一边赶车一边碎碎念,从衙门俸禄少到晚饭吃不饱,从理想难实现再到想提亲却没钱,着实令人无语到了极点。   “你就不能歇会儿么你?”   “我不累啊!”于进果兴奋转头,“我现在只想一鼓作气把这三个江洋大盗送回衙门去!”   “我是说,你不累,我累。”战筝一个大白眼子飞过去,“还有,能别再称他们为江洋大盗了么?请给真正的江洋大盗留些颜面。”   于进果尴尬地嘿嘿一笑:“对不起哈,一想到自己将要成功完成任务,拿到奖金迎娶梦中情人走向人生巅峰,总觉得有点激动……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起过我的梦中情人吧?她可是城中卢员外家的千金小姐,闺阁待嫁,我只在庙会人群中看过她一眼,从此就再没忘掉她容颜,但又没有办法再次相见,所以只能孤单思念,但我转念一想自怜自伤有什么用呢?还不如赶紧攒够聘礼,亲自上门去说卢小姐我喜欢你……哎呦!”话没说完就被小七一掌拍在了后脑勺。   小七淡然收手,顺便揉了揉战筝的耳朵:“听烦了吧?”   “乖,你最懂我。”   于进果:“……”   为什么这俩人秀恩爱从不顾及单身狗心情?他就表达一下思念之情招谁惹谁了?!   战筝掀开帘子,朝外面渐沉的天色看了一眼,很随意地招呼道:“时辰不早了,找家客栈投宿吧,小鱼儿。”   “……好的明白,但是女侠你能换种称呼么?”   她从善如流:“我们快去住店吧,大锅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认了。   城外荒郊,一家客栈孤零零地立于寒风中。   门口的酒招旗映着月光,略显萧瑟。   “好像鬼房啊。”战筝摸着下巴端详,不禁脑洞大开,“或许进去才发现,这里曾经死过人,半夜有亡魂索命呢。”   于进果在她身后抖若筛糠:“女侠你别吓唬我!”   “怕什么呢,瞧你那点儿出息。”她不怀好意笑着回头,目光很自然瞥向那三名被绑成粽子的大汉,“万一出了事,就用他们的血祭奠亡灵,足够了。”   那三人跟着马车跑了一路,本就几近虚脱,此刻见她神色阴森地说这种话,差点没绝望得背过气去。  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!   刚刚推开大门,客栈老板便满脸堆笑迎上前来,殷勤问道:“几位打尖还是住店?”   大概是体内的欠扁基因在作祟吧,于进果当即回答:“吃面!”   “吃你个脑袋。”战筝嫌弃地把他扒拉开,从包袱里取了锭银子递过去,“麻烦开两间好的房间,饭菜送到楼上来。”   “好您嘞!”   于进果很感动:“女侠请我住上房,这怎么好意思……”   “你不用不好意思。”她慢悠悠道,“反正这三个家伙要和你住在一起的,我不负责。半夜如果被他们逃掉了,就说明你没本事,到时候别哭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然后某位怂捕快就哭丧着脸,一步一挨扯着捆绑犯人的绳索上楼了,战筝和小七紧随其后,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。   “嘘——小七,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怪不对劲的?”   小七道:“老板看你的眼神不对劲。”   “……怎么讲?”   “很阴险,很……”他显然是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。   战筝笑得别有深意:“就像在看一块到嘴的肥肉,像是看见了个行走的大钱袋,感觉骗我这么财大气粗的小孩子,简直手到擒来?”   小七点点头:“因为他傻。”   “哈哈,说什么大实话!”   这家客栈毫无疑问是黑店,她在看老板第一眼时就确定了,那人必是贪财好色、穷凶极恶之徒,在这种地方开店,恐怕手底下也积攒不少往来客商的亡魂了。   但她还是决定住下来,不为别的,就想看看对方有何花招。   “希望他能来点新鲜招数,不致太无趣。”   正所谓,艺高人胆大,少主啥都不害怕。  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,店小二敲门,端了饭菜来,战筝从头到尾检查一番——没毒。   这倒新鲜了。   小七低声提醒:“茶壶?”   于是她又去检查茶水——依旧没毒。   “江湖上不该有我不了解的□□,看来老板是发善心了?还是说他长相有缺陷眼睛有问题,看起来就像是个奸诈歹徒?”   小七没说话,像在沉思,然后他突然指了指房间里燃的那炉香。   “味道很熟悉。”   战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似有所感。   入夜时分,房间里那炉香的气息愈发甜腻起来,隐有浅淡雾气腾起。   战筝的猜想得到了证实,客栈老板的招数,果然是有些新鲜的。   “小七,有动静了。”   小七应声而起,长臂一展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裹好,就这么搂着她看向窗台方向。   借着窗外月色光亮,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声,那里爬进来了一条两指宽的小花蛇,而后是第二条,第三条……   足有十条之多。   “不错啊,没想到在这种鬼地方,还能碰到和我有相同爱好的人。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,“看样子我们再不采取行动,隔壁的鱼进锅和三位小贼就要被活活咬死了。”   言毕纤纤手掌径直向墙壁推出,掌风凌厉,那座土墙瞬间被她以内力瓦解。   同一时刻,于进果和三名大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。   “有蛇啊?”“有蛇啊!”“有蛇啊——”三段式高音。   于进果看见墙塌了,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,他连滚带爬扑上了战筝的床——但很可惜,转眼间又被小七踹了下去。   “女侠,四面墙和门窗中间都藏着铁栅,机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动的,我们根本出不去啊!”   他的意思是如果出不去,大家都会死在毒蛇嘴里,然而战筝显然并不担心这个问题,她正举着蜡烛对其中一条花蛇认真研究。   “这品种不错诶,回头往山上引进几条。”   “女侠!它们逼过来了!这些蛇都是有毒的!”   “我知道它们有毒。”她很不耐烦,“不仅有毒,而且经特殊香料刺激还会狂性大发呢。”   于进果一脸的难以置信:“所以女侠你打算放弃抵抗了吗?你打算在这荒郊野外了此一生吗?你和少侠的爱情刚刚萌芽,你忍心就这样结束吗?!”   “我打算先把你的嘴缝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随手扯过床上的黄杨木枕,那枕头看上去应该价钱较贵,她嘟囔了一句“这老板挺诗意,谋财害命之前还在照顾客人的睡眠体验”,然后就一掌将其劈成了碎片。   “既然暂时出不去,就把它们都杀死算了呗。”   木枕碎片成为了她手中的绝佳暗器,每一根都没有落空,将花蛇纷纷钉在墙壁或地面,有的蛇临死前还在扭动着,观之令人心底发麻。   其中一条极其凶猛的花蛇借着香料效力,全身弓起弹向小七面门,小七在于进果小媳妇般的惊叫声中,神色冷漠伸出手,准确钳住了蛇的七寸。   修长手指陡然用力,血汁飞溅,那条蛇已经被他生生掐断。   于进果顿时弯腰干呕起来。   “没事儿吧你?”战筝瞥他一眼,起身朝门口走去,“来来来,我们准备开门。”   “怎、怎么开啊?”   她笑眯眯告诉他:“用火烧,铁栅遇火变软,就能掰开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七和战筝向来心照不宣,当即按照她的想法取过蜡烛,迅速点燃了被褥扔到门边。   于进果急得在原地跳脚:“这是自焚啊!自焚啊!”   “别吵。”小七向他投来淡漠一瞥,“再吵就把你留在这。”   某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好,再不敢多废话一句。   战筝在逐渐燃起的熊熊火光中,显得非常悠然自得,雪白锁链自她袖中滑落,她将其缠上铁栅,蓦然间清喝一声,见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栅,已经被她硬生生扯得变了形。   冲出房门的一刹那,小七身形一展,人已朝东边方向追去,不多时回返,手里还扯着鼻青眼肿的客栈老板。   “他想逃。”   于进果以一人之力拖着三名大汉的绳索狂奔出来,见此情形气得破口大骂:“杀千刀的黑心商人!谋财害命,你死了也不怕下地狱!你爹娘没教过你实实在在做人,坦坦荡荡做事吗?你午夜梦回就不怕那些孤魂野鬼找你索命吗?!你……诶诶诶女侠手下留情!”   战筝收回缠住他脖子的锁链,唇角上挑笑得阴铡铡:“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这多嘴的毛病?喏,这家伙也归你了,待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作为惩戒,你就把他一道带回衙门吧!”   大概是那样的笑容,在她稚嫩的脸上显现出来惊悚度太高了,于进果本能地打了个寒颤,但狂喜情绪依旧迅速占据了她的心灵。   “……女侠英明!女侠你就是正义的化身!”   “这种昧心的夸奖就不必了。”她淡定走向满脸惊恐的老板,“大锅你离远点,别溅你一身血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客栈老板两腿直抖,看样子是快被吓尿了:“女侠饶命女侠饶命!小人也是为生计所迫,不得已才敛点小财……再不敢了!”   她冷笑一声:“生计所迫?敛点小财?你那些蛇都是被活人血肉养起来的吧,还好意思求饶!”   虽说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,却也觉得这样的做法过于下三滥——所谓恶人,没必要分出高低贵贱,但总该有个底线。   小七从腰间拔出匕首,锋刃迎着寒光刺得人眼睛发疼,他转向战筝温声道:“我来就可以了,别脏了你的手。”   战筝从善如流,顺便背过身去示意于进果闭眼:“胆子小的话,就别那么充满好奇心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于进果像个大姑娘一样双手捂眼,却仍旧被客栈老板的惨嚎声吓到头皮发麻。   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还真是跌宕起伏啊。   ☆、采花恶贼   战筝和小七跟着于进果回到了邻城,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,于进果差点激动得哭出来,他下意识想去扯战筝的袖子擦鼻涕,毫无疑问,最后被小七踹开了。   “不长记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找了家条件颇好的客栈,告诉于进果她就住在这,要留下来玩几天。   “没事的话可以过来找我们玩,或者等你提亲成功后,把梦中情人卢小姐也一起带来。”   于进果偷摸看了一眼小七,后者神色淡然牵着战筝的手,并未回应此目光,他小心翼翼地点头。   “一定一定,不过……女侠啊,我能把这仨江洋大盗寄存在您身边么?我得先把那个断手断脚的废柴家伙扛回去。”   被挑断手脚筋的黑店老板:“……”   战筝大咧咧摆手:“别,我看这仨小毛贼心烦,小七你去帮他送一趟吧,顺便带点当地特产回来。”   她吩咐得自然,小七答应得也爽快,当即拽着绳索将那三名大汉拖出了客栈大门,白衣飘飘潇洒万分——尽管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于进果,破坏了整体美感。   约莫一个时辰后,她正坐在房中给自己倒茶,就见小七捧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吃进门,还递给了她一张布告。   “这什么啊?”   “悬赏令。”小七淡声道,“画得不太像。”   那正是四大门派联合发布的对风墨的悬赏令,想来现在每座城市都已经贴满了,风墨这“强掳北海派千金的魔教狂徒”之名算是彻底坐实了。   “……”战筝瞥了一眼上面那惨不忍睹的画像,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,自家右护法虽说傻了点吧,可模样还是俊秀的啊,这不毁人形象么,“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请我画,我画的都比他们好!”   小七略一颔首:“而且赏金也不多。”   “啊,对啊!才五百两白银而已,风墨怎么着也得六百两吧?太看不起人!”   “还可以再多点。”   “那就六百五十两?”   “好。”   不知风墨本人听到这段不走心的对话,会不会哭出声来。   小七顺手把那张悬赏令叠了两叠,用来垫新出炉的玫瑰糕,各色美食整齐排列,全都推到她面前。   “慢慢尝。”   糕点的甜香溢于齿间,战筝笑着舔了舔嘴唇,冷不防倾身上前,吧唧一口亲在他额头。   小七起身,隔着一张桌子直接把她抱了过来,气定神闲不费吹灰之力,然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吃。   “筝儿,我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言。”   战筝去拿酥糖的动作猛然停滞,着实愣怔了好久,她关注的重点不在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传言,而是……   他刚才叫了她筝儿,第一次。   筝儿,筝儿,听上去很有女儿家温柔缱绻的气息,须知连战千里都没这么叫过她,而她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没半点诗意。   可如今被他娓娓唤来,倒像是能开出花来。   “小七啊……”   “嗯。”   她无限感慨:“从来没有谁能像你这样,把我名字叫得这么好听。”   小七搂她搂得更紧一些,低声回应:“我也喜欢你叫我名字。”   调情完毕,于是战筝就乐呵呵接着去吃糖了,吃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:刚才好像有正事被遗漏了对吧?   “诶……小七,你是说你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言?”   小七点头。   “关于什么的?”   “关于武林大会。”   身为天生门少主,战筝自然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,登时瞪大了眼睛:“嗯?那群该死的正派人士又策划什么幺蛾子呢?”   小七很认真地回忆着:“应该是九月初七在凌云山庄举行。”   “凌云山庄?哦,看来这一届武林大会是由楚衍那个闷骚男人负责。”   所谓楚衍,即凌云山庄庄主,落月公子凌夙的义父,在江湖上享有极高声望的大侠客。   “你认识他?”   “我和他不熟,凌云山庄成员的作息规律和天生门有一拼,全神出鬼没的。”战筝一撇小嘴,“就是我家老头儿好像很讨厌他,隔三差五一提到他就要骂一顿,浪费口水。”   不过她也并不奇怪,反正在她看来,自己老爹对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德行,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债似的,如此看来他也许只是纯粹嫉妒楚衍长得比他帅。   听得小七又道:“这次大会的主题是歼灭魔教,匡扶正义。”   “哦呵呵呵呵。”她笑得阴阳怪气,“真有创意,能不能不要每届武林大会都是这个主题?不需要他们给天生门刷存在感,我们活得好好的。”   “还有其他的。”   “……什么其他的?譬如楚衍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择婿?哦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,他真有个姑娘啊,叫楚云蔚,是江湖有名的大美人儿,但估计没红莲好看。”   小七很坚强地继续着自己的思路,并未被她带跑偏:“是关于失传已久的冰蟾草。”   战筝一愣。   冰蟾草,《医经》中记载拥有神奇功效的药草,传言其能治百病,能解百毒,是堪比长生妙药的存在。   然而神奇归神奇,这么好的东西从没有在江湖出现过,时至今日,她居然听到了关于冰蟾草的消息。   “小七,你知道你听说了多重要的事情么……”她猛地一拍大腿,“看来这武林大会,咱们是必须去一次了!”   小七疑惑:“你以前说过,天生门从不参加。”   她嘿嘿一笑:“天生门不参加,我可以带你去参加啊,咱们不以天生门的名义。”   “难道你想去抢凌云山庄的小姐?”   “……”战筝顿时被点心噎了一下,“我说小七啊,合着我在你心里还有个强抢少女的形象呢?我对楚云蔚没什么兴趣,我对那株价值连城的冰蟾草感兴趣。”   小七似有所悟:“冰蟾草对你有好处?”   “嗯,可以这么说吧。”她笑眯眯回答,“主要是我想试试,毕竟如果这药草管用,我没准能恢复常人身形——那时我就是十八岁如花似玉的的大姑娘了,也许比红莲还漂亮呢!”   他温声道:“你本来就比她漂亮。”   “……红莲听你这话肯定不怎么高兴。”   “我一定会帮你取到冰蟾草。”   “诶?”   小七直视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重复着:“我一定会帮你取到冰蟾草,一定。”   只要是她喜欢的,她想做的,他统统不遗余力。   战筝眉眼弯弯笑起来,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,认真点头:“我知道,不过放宽心,没那么严重,咱俩权当去度假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小七刚刚应这一声,身后传来巨响,他反应迅速抄起桌上那串糖葫芦回手掷去,正中对方面门。   于是刚闯进门来的于进果,就那么直挺挺跪倒在地,脸上还黏着一串糖葫芦,要多滑稽有多滑稽。   “女侠……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。   “呦,你怎么又回来了?赏钱领了吗?梦中情人见着了吗?”战筝挺纳闷,“难道你觉得追随我更有前途,准备辞职不干了?丑话说在前头啊,我家现在除了厨子什么都不缺。”   “……我没想辞职!”于进果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,“我是来找女侠帮忙的!女侠您可要送佛送到西啊!”  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他深刻了解了尽管战筝长得像小孩子,但却是说了算的老大,凡事只要她点头,小七必然照做,所以要求也必须先求战筝。   战筝闻言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我都已经把你送回家了,还想怎么着?难不成真把你送到西天去?哦我知道了,你想让我帮你杀了知府,然后你取而代之?”   于进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:“我没那么大的野心,更何况知府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,我不可能狼心狗肺恩将仇报!想当年我还是个在酒馆里打杂的,是知府大人看我骨骼清奇神采奕奕,问我愿不愿意到衙门里去当差,我说……哎呦!”   小七面无表情又拿过另一只茶杯:“说重点。”   于进果很清楚,如果自己继续废话的下场是什么,立刻吓得言辞简洁起来。   “城中出现了采花淫贼!”   “采花淫贼?”战筝叹息,语重心长地试图教育对方,“大锅啊,不是我批评你,你又乱给人家起外号了吧?我估计这也就是个在大街上掀姑娘裙子的小流氓,不幸被你冠上了‘淫贼’的恶名。”   于进果急得跺脚:“这次是真的!据传言他已经在很多地方流窜作案了,看中谁家的黄花闺女就在窗边留下一枝海棠,转天晚上准把姑娘掳走糟蹋!”   “所以……”小七难得主动开口,“你喜欢的人要被糟蹋了?”   尽管措辞有些直白,但从于进果一瞬间变得悲痛欲绝的神情上判断,大概是这样的。   战筝恍然大悟:“那只采花贼跑到这里来了?在卢小姐房中留下一枝花了?”   “女侠您能别用‘只’来形容么……好吧这不重要。”于进果垂头丧气,“我在衙门见到了前来报案的卢员外,这才得知来龙去脉,卢员外还说了……”   “卢员外还说了,谁能抓住采花贼,谁就能当他女婿?”   他大惊失色:“女侠真乃神人也!”   战筝淡定回答:“一般民间戏文都这么写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☆、偷梁换柱   战筝兴冲冲带着小七拖着于进果直奔卢员外家——没错,确实是兴冲冲的,很显然,她对采花贼之流异常感兴趣,感兴趣到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对方玩死了。   “于捕快,你……”卢员外见到于进果的第一句话是,“你女儿都这么大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:“我是他姑奶奶。”   于进果哭丧着脸表示同意:“是的,别看我姑奶奶长得嫩,可她辈分大。”   卢员外复又奇怪地转向小七:“那这位是……”   “我姑爷爷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好在于进果还算聪明,在卢员外抄扫帚把自己赶出去之前说明了来意:“员外,我姑奶奶和姑爷爷是来帮忙抓捕采花淫贼的!”他们是来帮我娶您闺女的!   自然,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。   卢员外狐疑地在战筝身上来回打量:“于捕快,你要是说这位公子有点本事,我还相信,可这小姑娘才□□岁的样子,送上门去不是给采花贼白白祸害么!”   于进果很想接一句“还不知谁被谁祸害”,但他终于忍住了,只笑模笑样道:“我姑奶奶身怀绝技,专门惩治采花贼。”   话音未落,战筝已然在卢员外仍半信半疑的眼神中,用力跺碎了脚下的青石板。   卢员外看着她脚下那块好端端被震成粉末的青石板,呆愣片刻,蓦然提高调门喊了一嗓子。   “两位大侠里面请!”   “甚好。”   于进果暗戳戳跟着三人,终是鼓足勇气,在战筝踏进房门的前一刻,小心翼翼扯了下她的衣角。   “女侠。”   “诶?”   “待会儿见着卢小姐,能不能……”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“替、替我说点好话……”   猫一样锐利的大眼中隐有笑意,战筝煞有介事点头:“看我心情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但话虽如此,战筝到底还是本着保媒拉纤的原则,在见到卢小姐的第一眼时,就亲切拉着对方的小手称赞道:“呦,多俊的姑娘啊,和我家大锅真般配。”   卢小姐表示自己受了惊吓:“大锅是谁?”   于进果欲哭无泪:“是我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七拾起依旧摆在窗前的那枝海棠花,走过来递给战筝,低声道:“是今晚,还有两个时辰。”   战筝用力一拍手:“好,那么事不宜迟,请卢小姐赶紧脱衣服吧!”   卢小姐卢员外于进果三人:“……”   “哦,请不要误会,我是指取一套你的衣服给我,届时你另寻宝地藏身即可。”   卢小姐略显迟疑:“你要扮成我的样子迷惑采花贼么?但是你我的身材相去甚远,怕是……”   “没关系啊,反正又不是我扮。”她笑眯眯把小七拉到面前,“小姐身材高挑瘦削,想来我家相公穿上你的衣服,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像。”   原本听到“相公”二字是该高兴的,然而在听完后一句时,小七的微笑就僵在了脸上,他试探性问道:“让我?扮成姑娘?”   “是啊!”   “……”   这应该算是小七自认识战筝以来,最不情愿的一次了,但他又明白战筝的实际用意,所以纵使不情愿也忍下来了。   “筝儿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她心情很好地看着他。   “能不能……”他略作犹豫,“上妆这种事就不必了吧?”   战筝很神秘地笑了笑:“做戏要做全套嘛!更何况我也想过把瘾,须知以前学了一大堆女儿家上妆的技巧,一次都没用过,红莲嘲笑我这副小孩子长相,说即使上了妆也没女人味。”   于是不幸沦为实验品的小七同学默默任由她摆弄,到后来索性闭上眼睛,再也不肯看镜中的自己了。   直至大功告成。   战筝环着手臂打量着那一身粉嫩衣裙,再将目光转向他妆容精致的脸,不由得啧啧称赞。   “美人儿啊,千娇百媚,实话说我觉得你比卢小姐好看多了,真的小七。”   “……”小七只当作没听见。   谁知战筝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,她搂住他的腰,微微仰头恶作剧般地笑道:“姐姐,抱抱人家呗?”   小七瞥了她一眼,幽怨的眼神竟然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,但他还是俯下身去,轻轻巧巧把她抱起来托上肩头,顺便在她耳边亲了一下。   “就会胡闹。”   战筝原本是惦记着多调戏他一会儿的,毕竟能看他穿女装的时候并不多,然而她还没开口,忽听窗外风声异动,顿时警惕起来:“采花贼来了,你快躺到床上去!”   然后她就借力跃上了房梁,仗着身量小,很轻松隐蔽住了自己,而小七则依言上床,拿被子蒙住了脑袋。   窗子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随即有一道黑影迅速闪入房间,落地无声,显然轻功卓绝,身手不错。   从战筝的角度看,发现他似乎目标并不是所谓的“卢小姐”,对方仅仅是朝床上瞄了一眼,而后就开始小心翼翼翻箱倒柜,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。   在找什么东西呢?嗨,反正跟她也没关系。   她耐着性子观察了他半炷香时间,终于按捺不住,直接取了袖中锁链,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前一刻缠住他脖子,用力往回一扯,只听一声惊叫,那人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。   “喂!合着这里还有那个采花贼的同伙?!”   “什么同伙,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吧?”她一跃而下,没好气踹了他一脚,“当采花贼也不知遵守点职业道德,你糟蹋姑娘就糟蹋姑娘吧,居然还想偷东西!”   “谁偷东西了!”   说话间,小七已经掀开被子下床,取过蜡烛掀开了他的面巾,然后……   六目相对,三个人全都怔住了。  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。   战筝盯着那张浓眉大眼的俊脸,沉默良久,终是幽幽开口。   “我没看错吧?这么熟悉的模样,这么无辜的眼神,难道竟是我亲爱的右护法吗?”   “……少主!真的是你吗少主?!”   “呵呵,是我啊。”   “还有这个花姑娘是谁?!”   “呵呵,这是你小七兄弟。”   风墨显然并没有细想为什么小七会变成花姑娘的问题,也不顾自己躺在地上有多脏,激动得爬起来就要拥抱她,结果被她一脚踹飞了。   “你他妈还好意思叫我呢?四处流窜当采花贼,你怎么不上天呢?天生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!”   “属下没有啊!”风墨很委屈,“今天想到这来的采花贼已经被属下废掉了,属下不是民间传的那个正主!少主你可一定要相信属下!”   她瞪着他:“我上哪相信你去?你废掉采花贼是为民除害,这倒无所谓,不过你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姑娘房间来有何居心?扛起采花贼的大旗,帮助他完成未竟心愿吗?”   风墨吓得连连摆手:“少主你别误会,属下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!”   “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,解释不清楚我就把你阉了,看小幽还要不要你。”   “……”风墨内心几乎是崩溃的,“少主,属下以人格发誓没想采花也没想盗窃,只是想来找件东西啊!”   “你自己说说,找什么东西啊?”   他老老实实交代:“属下听那个采花贼提起,卢员外家有件琉璃玉的镯子,晶莹通透,是西域通商流传到内地来的,最适合做定情信物。属下也是私心想着,这么久了都没挑中个看得过眼的物件送幽儿,这才……”   “这才决定偷镯子?”   “没偷!属下带着银票了,这叫买!”   战筝捂脸:“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傻护法,丢死人了!”   “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先考虑一下。”小七很平静地接口,“怎么跟这家人解释。”   果然,估计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,卢员外和于进果已经带人赶过来了,脚步愈来愈近,届时战筝将面临着是把风墨交公还是耍无赖包庇的窘境。   不过片刻权衡,她当机立断,指着风墨喝道:“跟我出门,过招!”   “诶?属下哪敢和少主您动手……”   “少废话,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差这一桩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然后风墨就被迫重新戴上面巾,喊打喊杀地追随她狂奔出了门。   “今儿个老子也不要卢家小姐了,非把你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拿下不可!”   妥妥的昧着良心说瞎话。   匆匆赶到的卢员外一行人:“……”   于进果满脸疑惑地转向小七:“那个贼说谁倾国倾城?是你么姑爷爷?”他竟然称呼习惯了。   小七面瘫着回答他:“是你姑奶奶。”   某位小捕快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,他猜想那位“采花贼”的审美一定出了问题,也许脑袋被打残了,无论怎么看自己姑奶奶……呃,也和倾国倾城这词儿没缘分吧?   可他胆子小,不敢说实话。   再抬头向半空望去,战筝和风墨的交战你来我往令人目不暇接,到后来就见两道虚影,直看得卢员外一惊一乍。   “于捕快,你的姑奶奶当真是世外高人,了不起啊!”   话音未落,忽见战筝和风墨纠缠在一起,同时消失在众人视线内。   于进果奇道:“人呢姑爷爷?”   小七扯着女装的领子,仍旧面无表情:“杀人去了。”   “……不、不需要交到衙门审理么?”   “江湖事,只能死祭不能活捉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你有本事你去捉。”   于进果再也不吱声了。   正当大家均惊疑不定时,却见战筝又气定神闲地回来了,衣袂翩飞稳稳落地,一挥袖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姿态。   “那贼已经死透了。”   卢员外倒吸一口凉气:“尸首呢?”   “血刺呼啦的,我给扔到水塘里了。”   卢员外干呕一声,但仍勉强躬身道谢:“女侠这可是为百姓们除了心头大患啊!”   “好说好说,举手之劳,毕竟是我侄孙拜托的事情。”她很讲面子地最后推出了于进果,“对了员外,你之前是不是说过……谁帮你除掉采花贼,就把卢小姐嫁给谁?”   “……当然!”卢员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正迎上于进果那双充满憧憬之色的眼睛,不由得露出长辈的慈祥笑意,“于捕快年轻有为,踏实肯干,慧儿嫁给他,也算美满姻缘了。”   于进果激动得险些抱过他亲一口:“谢谢员外!不瞒您说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!”又转过身,“谢谢姑奶奶!”   战筝叹了口气:“你以后长点心,就算感谢我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☆、改头换面   战筝转天早晨就和小七离开了,说是要去别的地方逛一逛,有缘自会再见,于进果依依不舍送了两人好远,最后表示她永远都是自己的姑奶奶……   至于风墨呢?其实他只是连夜回到了滁城去找顾幽,并且等待战筝,约莫十个时辰后,四人胜利会合。   战筝到达客栈厢房时,恰巧听到顾幽在温声细语地责备风墨。   “我舍了北海派跟你私奔是为了什么?难道是图你那一件定情信物么?你啊,不管再过多久也没长进,依旧是个呆子。”   然而责备归责备,任凭谁都听得出这其中的甜蜜情意。   战筝笑着跟小七对了个眼神,故意重重咳了一声,敲了两下门。   房门几乎是瞬间被打开,风墨站在面前,讪笑着挠了挠头发:“少主你们还真神速。”   “我不神速点,只怕你又闹出什么幺蛾子。”   顾幽也笑着迎了出来,顺便娇嗔着向风墨投去一瞥:“这下他可算见着亲人了,省得总暗地里抱怨我欺负他。”   “即使见着我,也无非是多了个一起揍他的人。”战筝接过风墨给自己倒的茶,很随意地坐在了桌旁,“那么接下来呢,你俩有什么打算?”   风墨小声道:“在考虑双双假殉情的可能性。”   “……”她作势要拿茶水泼他,“信不信我弄死你?”   顾幽无奈扶额:“这是他自己的馊主意,我没参与。”   “要我说,现在四大门派到处都在找你们,想等风波平息,恐怕还要很久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横竖不能逃一辈子。”   战筝由衷叹息:“你还惦记着逃一辈子呢?就凭风墨的脑子,顺利躲上两三年都够呛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小七在旁静默良久,终是缓声道了一句:“有两个办法。”   “啊?”仨人异口同声。   “要么,见一个杀一个。”   战筝很诚恳地摇头:“太累。”   “要么,躲在离追兵最近的地方。”   正所谓,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。   两个人不愧为默契满分,战筝立刻恍然大悟:“你是指,一起去参加武林大会?”   “嗯。”   风墨被这样剑走偏锋的想法吓了一跳:“武林大会?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!” “没关系啊,反正也没人认识我。”   “……”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主子!   “好了,别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我,我能丢下你和你媳妇不管么?”她好整以暇用手指点了点桌面,唇角微挑,“我易容术有多炉火纯青你能不知道?是不是傻的?”   风墨那双幽深大眼登时亮了:“对哦!属下怎么忘记了!”   “你这么白痴,不忘记才是怪事。”   要说战筝这人,除了长得嫩点、身材差点、脾气爆点,简直没别的缺点,身为天生门少主子,虽说绣花缝纫她不怎么会吧,可舞刀弄枪、下毒制药样样精通,包括帮人改头换面这种偏门手艺,她也同样在行。   用风墨的话来说:“少主,您擅长的这些都不是一个贤惠夫人应该具备的本领吧?不过倒也没关系,反正小七不在乎。”   小七站在旁边给战筝剥橘子,闻言冷冷瞥他一眼:“你什么都不擅长,为什么还能当人家未来相公。”   “……小七!一段时日不见,你怎么变得能说会道了!”   战筝原本想说,这全是于进果的功劳,毕竟那阵儿小七成天都在忙着吐槽对方,不过她只是恶作剧般地笑了笑,转而把一片膏药用力拍在了风墨脸上。   “谁让你多嘴的?活该!”   “哎呦喂,疼啊少主!话说您到底把属下易容成什么样儿了?”   “自己拿眼看!”   顾幽抿唇忍着笑,把铜镜取来放到他面前:“还蛮好的。”   结果风墨抬眼一瞧,镜中那满脸老褶、八字眉吊梢眼鹰钩鼻,额头还贴块泛黄膏药的猥琐男,赫然就是他的新模样……   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就充满了整间屋子。   “这他妈是谁啊——幽儿你还说好看!究竟是哪里好看?!”   战筝笑眯眯接口:“只要是我易容出来的样子,你都得说好看。”   “……”没人活路了!   她复又拿起□□和画笔,友好地招呼着顾幽:“来来来小幽,轮到你了,放心我会好好给你易容的,把你从一个大美人变成另一个大美人。”   风墨苦着脸问道:“那小七呢?”   “当然是把他从一个翩翩少年,变成另一个翩翩少年。”   “那为什么属下就得非得遭受这种待遇!”   “不会啊,我这属于实事求是的态度啊。”她很耐心地回答他,“你看,我只是把你从一个二傻子变成了一个人贩子,差不多吧?”   “哪里差不多啊?少主你能不能对属下多点关爱啊?还有小七,你点什么头,你彻底学坏了!”   小七默默转开目光,压根不搭理他。   战筝顺手把橘子皮丢过去:“抗议无效!到时候一行人都美丽出众的,容易招致怀疑,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,所以才让你委屈委屈。”   “‘都’美丽出众?这里面也包括你么少主?”风墨提出的问题从来都犀利而作大死。   “必然包括我,实话讲我都不打算给自己易容了,横竖也没人认识我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而且我皮肤太嫩,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变粗糙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某位右护法深知,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无法理解自家少主的魔性思维了。   但是话又说回来,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懂她么……哦对,小七能懂,毕竟他是王的男人。   ☆、四大美人   于是即将参加武林大会的四人组就这么诞生了,主要成员为“天真烂漫”的小姑娘战筝、冰山少年小七、风情美人顾幽,还有个江湖骗子风墨。   风墨和顾幽是很有逃难自觉性的,俩人一路上都保持低调,那画面很违和,好似一对不是亲生的父女,又好似有钱的丑男买了个漂亮姑娘当媳妇儿。   可战筝是全然不在乎这些的,她依照惯例,每经过一条街都要从街头吃到街尾,小七任劳任怨跟在身侧,眼神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,满是温柔宠溺。   “唉,哪怕是换了张脸,只要一瞧那双眼睛,就知道是小七了。”   顾幽轻笑一声:“看他们多好啊。”   这话是真心感叹,须知她在很早之前,仅仅是听风墨提起过自家主子,她始终不太明白,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之女,为何在风墨口中竟变成了“小巧玲珑,爱吃贪睡,笑起来带着坏样儿的小丫头”呢?   后来她在孤绝峰顶见着了战筝本人,这才恍然:果真是小丫头啊。恐怕传到江湖上去,没有谁敢相信,叫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少主,看上去竟然天真烂漫、心无城府。   然而也只是看上去如此罢了。   她知晓战筝真正的手段和本事,但她依旧不害怕,她明白对方能让包括风墨在内,天生门成千上万部众死心塌地的原因。   对敌人狠,对同伴却至诚。   所以这样的女子,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追随,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爱。   “咱们也很好啊。”风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沉思,他嘿嘿笑着靠过来,想要亲她一下,“……诶,幽儿,你躲什么?”   顾幽用手帕遮住视线,唇角抿起促狭的弧度:“抱歉,我不太敢看你。”   “……”风墨泪流满面。   自己真是被主子给坑惨了。   小七剥开梅子糖的糖纸递给战筝,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,俯下身去低声唤她:“筝儿。”   “嗯?”战筝兴致满满抬头看他,“你说,我听着呢。”   “我们要进武林大会……需要请帖吧?”   顾幽恰好也听到了这一句,下意识点头:“是啊,若换作往常,我弄到几张请帖轻而易举,可现在就太难了。”   “不难。”风墨理所当然地回应,“少主进那种地方还用得着请帖?翻墙不就行了。”   战筝把梅子核当暗器吐出去,正中他眉心:“能不能有点追求?翻墙,亏你想得出来,丢不丢脸!”   风墨很委屈地摸了摸脸,发现膏药掉了,又将其重新贴回去:“那怎么办?”   “很简单,没请帖就把别人的请帖据为己有啊。”   “……那不就是偷么!少主你这种做法还不如去翻墙!”   “胡扯!”她义正辞严,“我那叫盗亦有道!大会请帖在我手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,既然如此,我借来用用又能如何?”   风墨简直要为她厚颜无耻的程度拍案叫绝。   “我倒觉得,这办法可行。”顾幽微笑提议,“锦州毗邻夙州,是去往凌云山庄的必经之路,而蓬莱阁又是锦州最大的酒楼兼客栈,届时定有大批江湖中人前往落脚,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。”   战筝用力一击掌:“甚好!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是错觉么,他作为一个脑子跟不上的人,仿佛完全被抛弃了啊。   锦州,蓬莱阁。   战筝一行人挑了张最不起眼的桌子坐下来,随便点了两道菜,又叫了一壶清茶,边喝边观察形势。   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江湖成员会集的风水宝地,放眼望去,名不见经传的散户游侠固然存在,但看着眼熟的武林中人也不在少数——八成都是手下败将。   还真热闹。   “呦,那不是上次被风墨卸掉一条腿的白眉道长么?还有那个,是妄图调戏红莲而被割掉重要部位的玉面判官。”她用茶杯遮住半边脸,笑得不怀好意,“他还来这儿干嘛?惦记着以残缺身躯娶庄主女儿呢?”   风墨嘟囔着:“说实话,属下一直觉得这玉面判官的名号太矫情了,无非就是个小白脸么,装什么装。”   “呦,敢情红莲没跟你提过啊?”战筝乜他一眼,“红莲上次逼问出了他这倒霉名号的来历,结果他承认,是为了掩盖真实姓名的愚蠢,随便取的。”   一时间说得让顾幽也好奇起来:“那他真名叫什么?”   “杨巅峰。”   风墨没忍住一口水喷出来,坐在他对面的小七迅速闪开,顺便抄起馒头塞住了他的嘴。   “你冷静点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不多时,忽听一如同刮锅底般的尖细男声,阴阳怪气道:“看来诸位侠士此次前往凌云山庄参加盛会,都是以楚家小姐作为目标啊?啧啧。”   战筝一脸鄙夷之色:“没想到贼王那蠢货也跑这来了。”   顾幽道:“据说贼王还是有些本事的,只是和这群江湖边缘人士混在一处,未免失了身价。”   “快别逗我了,他的本事全在嘴皮子上。”战筝冷笑,“当年我下山溜达,正巧碰上他,图个新鲜就把他钱袋顺走了——估计他到现在都不晓得那时钱袋是怎么丢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顾幽感觉,自从认识了战筝之后,自己对江湖的理解都产生了严重偏差。   另一方面,那边的贼王仍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肆解说:“相传当今武林有四大美人,一是前不久刚刚失踪的北海派千金顾幽,二是魔教左护法红莲,再有一位便是这凌云山庄的大小姐楚云蔚了。”   有人问道:“不是讲四大美人么?还差一位呢?”   “关于这最后一位吧……”贼王嘿嘿一笑,极尽猥琐之能事,“那自然就是魔教的少主战筝了,传言她媚骨天成,勾魂摄魄,带着致命的吸引力,堪称百年难遇的妖物,只可惜一直未能亲眼目睹,以解心头痒。”   四下里免不了又是一番唏嘘,玉面判官杨巅峰满脸神往之色:“真想见见那妖女的真容。”   “算了吧杨兄。”当即有人嘲笑他,“一个魔教右护法已经让你断子绝孙了,你这男人的尊严都没了,还惦记搞定魔教少主伸张正义呢?”   昔日丑事被硬生生揭开,杨巅峰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垂头,一时涨红了脸。   “红莲护法的处事方式着实雷厉风行。”顾幽感慨道,“听说这玉面判官一直自诩风月老手,现在也算彻底栽了面子。”   “难道只有我的关注点在那个贼王对少主的描述上吗?”风墨激动地敲着桌面,“媚骨天成啊!勾魂摄魄啊!江湖四大美人之首啊!少主这真的是你?教主他真的没其他女儿吗?”   无论怎么看,自家少主都和“美人”这词不沾边吧?她难道不是静如布偶动如疯狗的吗?   战筝抄起桌上筷子,准确无误正中他的鼻孔:“就你话多!有些事情何必拆穿?没见过的一切都是朦胧而美好的,就让他们活在对我的想象中不好吗?”   “……好,挺好的。”   战筝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满意点头:“算你识相。”   “那少主,我们接下来要去偷请帖么?”   “跟你说多少次了,那叫盗,盗亦有道。”她白了他一眼,转而笑吟吟转向小七,“小七,你说咱偷谁?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小七淡声道:“我知道你想取贼王的请帖。”   “你最懂我。”   相比之下,同样都没什么挑战性,偷贼王还算有点意思,然后贼王发现请帖丢了,马上就会去偷别人,别人说不定又会去偷下一个——具体最后谁倒霉,那就不在她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了。   ☆、凌云山庄   贼王大概这辈子也猜不到,自己先后被人盯上了两次,而且两次都得手了——要是他知道,估计再也不敢吹牛逼,更不敢光明正大顶着“王”的名号混江湖了。   不过他栽也是栽在战筝手里,那个被他称为“媚骨天成”的妖女,这倒也不丢人,顶多亏点心。   但话又说回来,这次真正出手顺他请帖的不是战筝,是小七。   小七仅仅是在蓬莱阁走廊里溜达了一圈,然后“偶遇”了贼王,彼时还有玉面判官和贼王同行,他镇定自若迎上去,神色平静,擦肩而过的瞬间,隐约听到玉面判官轻声道:“这小公子生得很是俊美啊……”   却不知那一刻,请帖已经夹在小七修长指间,被他收入袖中。   往前走不远就是战筝房间,他推开门,向喝茶的战筝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。   战筝欢然笑起来:“这才出去多久啊,干得漂亮!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他把请帖递给她,走过去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坐好,“这些小事我本都可以代劳的。”   她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,闻言仰起头来看他:“其实谁去不一样啊,又不费事儿。”   “不一样。”小七难得反驳她一回,且语气极为认真,“靠近那些人脏了你的手,你大可不必自掉身价。”   她心中一暖,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:“傻瓜,没有那种道理,你也不要抱着这样的想法。”   “对我来说,这就是理所当然的。”他低声道,“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。”   “除了被我爱,其他事对于你而言,没有理所当然。”她笑容敛去,很严肃地回答,“我是天生门的人,要说不干净,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——可你不同,你以前受了太多苦,以后我想护着你好好的,而不是让你随时做着为我效力的准备。”   白皙手指顺着他的领口下滑,触碰到了他胸口的伤痕,不仅在这里,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曾经被折磨过的痕迹,她不知道那都是谁做的,但她想,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疼。   所以即使他现在不记得了,出于内心最深的本能,还是会对自己在乎的人小心翼翼。   是有多害怕失去呢。   “小七,其实你完全可以对我任性一点的,你希望我去做什么,说出来,我都答应,只要你高兴。”   小七突然用力搂紧了她,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,温热气息呼在她耳畔,只是沉默。   “小七?”她等了许久没听到他回应,于是试探性拍了拍他的手,“怎么了?”   他摇头,而后在她迷惑的眼神里,极缓极慢开口。   “我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,我只是觉得,但凡是为了你,去死都行。”   她万没想到,他有朝一日也能如此毫不掩饰地表达感情,执着热烈,坚定温柔。   自己何德何能。   眼眶有些发热,她微抿唇角,终是眯着眼睛笑起来:“恶人存千年,咱们都得活得长久才行。”   好在遇见的不算太晚,将来的路也还长得很。   小七侧过头去,在她唇畔落下一吻,无比虔诚。   “都依你。”   战筝本来还想说两句情话来着,谁知正当这气氛温馨之时,忽听房门一声巨响,风墨端着碟子闪亮登场。   “要不要新出炉的点心?豆沙馅的!”   “……我今天先给你揍成豆沙馅!”   有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护法,真是心累。   不晓得顾幽为什么会看上他,委屈人家才貌双全的黄花大闺女了。   四个人一张请帖,这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山庄守卫的严谨性了,而事实上,山庄守卫也的确拦下了他们。   “一张请帖只能进一个人,你们商量商量谁进去吧。”   “这谁定的规矩,不合理啊。”   山庄守卫没好气白了风墨一眼:“你以为这是你家大门啊,想进就进?我说句不中听的,要是江湖闻名的人物来了,带几位家属倒也未尝不可,可你们这群灰头土脸的乌合之众,纯属进去瞧热闹,轻易放行岂不是折了凌云山庄的名头?”   战筝敏锐捕捉到了“灰头土脸”这一形容,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,目光依次扫过小七和顾幽,最终落在风墨身上。   “我这衣服很贵的,看来是你拉低了整体水平。”   “重点不在这吧老大?!”   她转过头去,带着毫无城府的微笑看向山庄守卫:“两位哥哥,不是我故意给你们添麻烦,但我们确实不是家属关系,我们是一个新晋组织,按理讲一个组织有一张请帖不就可以了吗?”   守卫狐疑地打量她:“组织?四个人的组织?”   “对对。”   “谁是首领?”   她一指自己鼻子:“我呀!”   “……老李,把他们赶出去吧。”   在对方即将碰到战筝的前一刻,小七果断拦截,他单手撑着两柄长矛,从容低下头对她讲:“你继续。”   战筝笑嘻嘻的:“两位大哥先别急,俗话说人不可貌相,我虽然长得嫩,可我心如钢铁啊。”   身后风墨默默扶住额头:少主,你哪里是心如钢铁这么简单,你是淬毒的钢铁上面还带刺儿。   山庄守卫留下一位负责跟小七大眼瞪小眼,比谁耐力更持久,另一位抽空审问战筝:“那我倒是好奇,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我们啊?叫杀生门。”   这下不仅是风墨,连顾幽也用袖子遮住了脸……   “杀生门?”   “对,取剿灭天生门之意。”某少主豁出去了,黑起自家人不遗余力,且脸都不带红一下的,“尽管我们势单力薄,不一定能敌得过那群魔头,但是我们有梦想有希望啊,我们也想在楚庄主的英明指导下获得继续前进的勇气,广结天下有识之士,最后铲除魔教匡扶正义走上人生巅峰啊!”   风墨简直要为她的口才鼓掌叫好,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叫好了。   “好!老大说得没错!我们要铲除魔教匡扶正义!”   顾幽:“铲……铲除魔教匡扶正义,是的,确实是这样的……”   小七:“嗯。”   山庄守卫大约也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,也没听过这么清新脱俗的嘴炮,两人一时有点发懵。   “老张,这小孩儿貌似说得还挺有道理的?”   “我也觉得,小小年纪有大志向,值得鼓励啊。”   “庄主最近不也提倡发展后辈英才么,长江后浪推前浪,你看她的组织虽然只有四个人,但各项指标都占全了——美的(指顾幽),丑的(指风墨),力气大的(指小七),还有能说会道的,也不容易。”   战筝意识到火候差不多了,于是上前一步,客客气气把请帖交到对方手里:“请两位放心,他日杀生门若成就大业,定然不会忘记两位的大恩大德。”   “啊,既然如此,那就进去吧,西苑自己随便找两间没人的屋子住。”   “太感谢了。”   在彻底踏进凌云山庄大门后,战筝走了两步,突然转身,面无表情道了一句:“早知道还不如多顺两张请帖,这费劲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凌云山庄分东苑西苑,东苑接待的都是尊贵客人,包括四大门派的主要人物和名震江湖的诸位侠士;西苑则接待闲人散客,比如像贼王那种偷东西偷出名堂,实际上却并不咋地的,或者是杨巅峰那种依靠花拳绣腿混了个好听名号的小白脸。   自然,按照战筝的话来说,那就是“咱们杀生门是新晋组织,没什么成绩,能住西苑就不错了”。   对此,风墨表示:少主求求你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……   但西苑的房子就那么好找吗?笑话,比他们四个到得早的人多了去了,基本上像点样儿的房间统统被抢,就剩下在风中摇曳的最后两间房,地理位置不能更偏僻,院里有两口井,一口有水一口没水,还有有两棵只剩下杈子的老树。牌匾落灰,门上挂着蜘蛛网,台阶上有死老鼠,可见好久没人打扫了。   “我简直不敢相信。”战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“这老鼠……居然……死不瞑目?”   “所以说你到底都在关注什么啊少主!”   小七走上前去,在顾幽本能惊悚起来的眼神中拎起老鼠的尾巴,试着合了一下它的小豆眼,但没成功,转而认真对战筝道:“似乎挺难的,可能真有冤情。”   “哦,莫非是鼠落平阳最后被蟑螂咬死了,感觉世间不公?”   “有道理。”   “拜托你俩这情侣型妄想症什么时候能痊愈!”   小七淡然瞄了风墨一眼,顺手把老鼠扔进他怀里:“你处理吧。”   风墨手一抖,老鼠就掉在了他的鞋上,他又吓得脚一抖把老鼠踹飞出去,结果不偏不倚正踢进那口枯井里。   顾幽奇道:“你不会也害怕老鼠吧?”   “呃,这个……幽儿你听我说,其实咱俩都害怕也没关系,只要以后不让家里出现老鼠就好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顾幽感觉,自己喜欢上的好像还真是一个迷之男子。   “对了风墨,还有件事要提醒你啊。”战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睡觉时也不许偷摘了□□啊,万一有人查房呢,容易暴露。”   “少主,属下觉得大概是不会有人闲到来这里查房的。”   “所以说你就没有身为首领的觉悟,尽管目前我们杀生门只有四名成员,我也不能掉以轻心,有必要做万全准备。”   “求求你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……”   要是自家教主知道少主背后肆意埋汰天生门,估计满脸腿毛……哦不,满脸胡子都要被气没了。   ☆、公子故人   战筝是个随遇而安的人,平日里她无论花多少钱住多好的地方,都不会觉得自己奢侈无度。同样的,现在她不得不住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,也并不觉得如何委屈,反而感到新鲜。   “就是夜里可能会有点凉。”她铺好被子,坐在床上拍了拍枕头,“小七过来!”   小七端了杯热茶给她,很自然地坐在她身边半搂着她。   “是有点凉。”   “诶?你拿什么泡的茶?合着咱屋还有热水呢?”   “我现烧的。”他看着她笑了笑,“在你刚才保养兵器的时候。”   “那茶叶呢?”   “离开锦州时我买了一包,就觉得会派上用场。”   她激动一拍大腿:“你真是贴心得要上天了!”   “你喜欢就好。”他接过杯子放在床头,隔空一弹熄了烛光,然后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到床的内侧,“该睡了。”   战筝颇为哭笑不得:“不要总把我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啊。”   “没有。”他细致地给她掖被角,回答得理所当然,“你最近睡觉不太老实,必须睡在里面,掉下去怎么办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再说,踢被子也会着凉的。”   她沉默片刻,小心翼翼问他:“我最近睡觉具体有多不老实?踹过你吗?”   小七笑着摇头:“那倒不至于,只是你经常翻身,在梦里想往我衣服里面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活脱是在梦里耍流氓啊!   思及至此,她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,尴尬摆手:“睡觉睡觉,我们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。”   在她翻身面对墙壁的一瞬间,忽觉小七倾身过来,在她侧脸温柔吻了一下。   “晚安。”   不过话又说回来,在这种经年缺少人气的地方睡觉,大晚上怎么可能安。   深更半夜,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。   战筝很生气,但考虑到她一生气,小七或许会比她更加生气,所以她忍住了,只和颜悦色道:“小七去看看是谁,记住别打脸啊。”   随即门外就出现了风墨那张易容后猥琐万分的脸。   事实证明,能做出这么无聊事情的人,只有风墨。   “小七你先别动手!我真有正事!”   小七如今也变得很好说话了,一般会耐心等他讲完正事,再决定揍不揍人这个问题,因此也没难为他,直接把他提溜到了战筝面前。   出乎意料的是,不一会儿顾幽也披头散发进屋来了。   “我的老天,小幽你梦游了?”   顾幽很无奈:“我是被他吵醒的。”   战筝斜眼乜着风墨:“你最好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,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。”   “少主你先听属下说,非常重要的。”风墨一脸严肃,“这院子闹鬼。”   战筝:“小七,扔他出去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……等等少主!”风墨死活扒着地不肯走,“不信您问幽儿!”   顾幽迎着战筝询问的眼神,忍笑摇头:“都说我是被他吵醒的,什么也没听到。”   “好的,小七,继续扔他出去。”   风墨提高分贝大嚎:“幽儿你也不帮着我!”   “我确实是没有听到啊。”顾幽叹了口气,“你可能是胆子太小,导致幻听了吧。”   “怎么会幻听?门吱嘎吱嘎响不奇怪吗?外面有奇怪的类似鬼哭的动静不奇怪吗?!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语重心长告诉他:“蠢货,这些声音风都可以制造出来,你是没经历过刮风吗?”   “那不一样!这院子肯定是闹鬼,不然不可能一直没人住,多邪门啊!”   “你的存在就够邪门了。”战筝深感自己像是养了个大儿子,她明白今晚要是不把这混蛋打发走,自己甭想再睡安稳觉,所以干脆掀开被子爬下床。   “走。”   “干……干嘛去啊少主?”   “废话,替你驱鬼呗!”   风墨原本是满怀期待跟着她的,毕竟在他心中自家少主无所不能,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搞定。   谁知结果却令他目瞪口呆。   战筝仅仅是站在他和顾幽的房门前面,原地手舞足蹈转了个几圈,而后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撕得粉碎往天空一扬,指着天上那轮新月扯着嗓子娇喝一声:“急急如律令,都拿着钱回家去吧!”   “……少主,您这是……”   “放心吧,我把他们都赶跑了。”她回过头来,笑眯眯看着他,“这下不会再有孤魂野鬼骚扰你了。”   “胡扯的吧?根本就是胡扯吧?少主你还能更草率一点吗?!”某人内心几乎是崩溃的。   战筝很不爽:“我可是撕了张银票啊大哥,还算草率?你见过像我这么负责的老大吗?”   风墨悲愤欲绝:“你那纯粹是烧钱,根本没实际意义!”   “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作实际意义!”她冲上去,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往屋里拖,“我不管你是上床还是打地铺,反正立刻给我睡觉去!要么从我这就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!”   “少主,明天也许是阴天……”   “我打死你啊!”   最后还是顾幽打着哈欠,强行把风墨拽回去了,并威胁他说如果不乖乖的自己以后不嫁了。   风墨很委屈,但风墨说不出来。   看着房门关上,战筝环着手臂在原地站了很久,直到确定对方再没动静,这才转过身去。   “小七,你先回去睡觉。”   他疑惑看向她:“你呢?”   “我不困了,借此机会熟悉一下凌云山庄地形,方便日后……”   她没有再讲下去,但小七了解,当然是为日后取冰蟾草做准备。   “我跟着去会影响你么?”   “不算影响我,但这里藏龙卧虎的,咱俩目标太大。”她煞有介事地抚着下巴,“我个子矮,目标小,就算疏忽被发现了,我还可以装作年幼不懂事乱转悠啊。”   尽管她的态度实在是太随便,但小七依然本着不干涉她决定的原则,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:“自己当心点。”   “没问题。”   “碰上意外就叫我,我肯定听得见。”   “哈哈,不会的。”   “我再去给你沏壶茶,等你回来喝。”   所谓贤内助,不过如此。   战筝飞檐走壁去了东苑,花了接近半个时辰,成功将东苑武林中人的住所位置记熟于心——其实倒也未必有多大用处,但记清全部信息是她的习惯,可以说是知己知彼,以防万一。   岂料正当她回到西苑范围,绕过一座假山的时候,冷不防被一个男人截住了去路。她纳闷抬头,正看见一张满是胡渣的粗犷到惨绝人寰的脸,而且这张脸上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。   “小姑娘,这是到哪去啊?”   “睡不着散步。”她别有深意一挑眉,“好汉你也失眠?”   那男人色眯眯笑得更放肆了:“当然,自从今天无意中发现西苑住进了个水嫩嫩的小姑娘之后,晚上就再也睡不着了。”   战筝沉声答道:“好汉真是没见过女人,须知这山庄里可还住着江湖四大美人之楚家千金呢。”   “那种成熟的就没意思了。”男人俯下身去,伸出油腻腻的手就要摸她胸口,“像你这种一朵花儿还没长开的小孩子,味道最润最甜了……诶?”   战筝仅仅用一根手指抵在他掌心,就令他的手再难前进半寸,两人相持半晌,男人似是有点恼羞成怒,干脆另一只手去抓她,妄想霸王硬上弓。   “我啊,最恶心你们这些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人渣。”她的语气不紧不慢,表情似笑非笑,可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留情,“不过今晚能栽在我手里,也算你有福气了,毕竟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心情杀人。”   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那人的两条手腕都被她硬生生掰折,他尚未来得及惨叫,就被她迅速用一银锭子塞住了嘴,满口牙差点被硌碎了。   “呜……呜呜呜!”   “这银子算是你的送葬钱。”她一脚踹在他腿骨上,走过去用细长五指箍住他的脖子,斜吊起唇角笑道,“你猜小姑娘取人性命时,是不是也同样很甜呢?”   眼前小孩子那副稚嫩天真的气质突然就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阴森冷笑,着实狰狞到了骨子里——那断然不是□□岁幼女能露出的可怕表情。   细密冷汗布满额头,男人绝望发现,自己完全挣脱不开她的钳制,只能被动等死。  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死了,只不过最后不是战筝下的手。   就在战筝手指意图收紧的前一刻,一枚柳叶飞刀凌空袭来,准确没入男人眉心,她敏捷闪开,堪堪避免了溅一身血的后果。   “谁?”   “路过而已,恰好看到有人妄图冒犯姑娘。” 魅惑男声自身后响起,不知为何,听起来竟似曾相识,“尽管凭借姑娘的好功夫也定能杀了这江湖败类,但终究是会脏了你的手,倒不如由我代劳。”   她猛然转身,正迎上一双含笑凤眸,这才恍然大悟。   “观夜?”   是那日在江南,替她付过玉簪钱的蓝衫青年,彼时她说要还人情给他,他却说若有缘江湖再见,没想到这就真的再见了。   虽说缘分这事儿妙不可言,但恰好被对方撞见自己要杀人的模样,终究是有些尴尬的,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,对方还出手管闲事了。   听得观夜低声道:“你还记着我的名字呢?”   “那是,我这人记性一向好……哦抱歉,稍等一下我们再聊,我得先把尸体处理了。”她俯下身去准备把尸体搬起来,“无论怎么说,在凌云山庄的地盘上杀人都不太合适。”   他眯起眼睛笑得漫不经心:“无妨,在凌云山庄的地盘上杀人,对我来讲反倒最保险。”   “……啊?”   他将手指支在唇边,打了个清冽的呼哨,不多时有两名黑衣人走来,向他恭敬行了一礼,二话没说就去处理尸体了。   “他们会把这件事做得干干净净,横竖西苑失踪一个人,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。”   他讲话时的语气莫名令战筝想到了自己,她知道,这看似和风霁月的青年,或许也并非善类。   “麻烦你了。”她怀着十二万分的疑心,可脸上却带着笑,“我倒没想到,这么晚了你还不睡。”   “你不也没睡。”   她的瞎话张口就来:“我没见过什么世面,第一次来这里觉得新鲜,自然要四处转转。”   他闻言,笑意更深:“我可以带你转转啊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   “这么说你……对凌云山庄很熟悉?”   话音刚落,见他停下脚步,侧头朝她投去一瞥。他的面容在月色下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,双眸墨色妖娆,漾着星辰般的微光。   “其实我还没有向你完整地自我介绍过呢,毕竟观夜,只是我的字而已。”他一字一句缓声道,“我姓凌,单名……一个夙字。”   ☆、月下谈天   凌夙,楚衍的义子,江湖人称落月公子,他还有一个身份,就是顾幽订过亲的未婚夫。   战筝心中在哀叹,自己当初居然被这个大骚包帮忙付账了啊!最要命的是,刚才说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,合着他的真实身份是凌夙!怪不得有底气在山庄里杀人,事后还堂而皇之毁尸灭迹!   此刻她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尴尬了。   凌夙见她许久未开口,低头笑吟吟打量着她:“怎么,姑娘可是被吓到了?”   “……我倒是没什么害怕的,只是有点意外。”   “意外什么?”  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:“我哪能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好的运气,接连两次碰到凌云山庄的公子爷,还能与其亲切交谈呢。”   “说得凌云山庄好像有多神秘一样,我早和姑娘讲过,都是江湖中人,有缘定会再见的。”   战筝暗道你们凌云山庄还不神秘啊?平日里露面的频率比天生门都低,即使四大门派那边都闹翻天吃大亏了也不肯伸个援手,干等着看好戏,属你们凌云山庄最心黑。   不过她嘴上仍是说得很中听:“我只是江湖的无名小卒,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奢望过能亲眼目睹落月公子的风采。”毕竟你什么风采我都不关心呵呵。   当然,最后这一句吐槽不能让他听见。   “姑娘谬赞,且姑娘也未免太谦虚了,如果以姑娘的身手都能称作是江湖小卒,恐怕这江湖上也就没什么高手了。”   她斜着眼睛瞟他一眼:“你知道我什么身手啊?你又没跟我交过手。”   说时迟那时快,她话音刚落便觉眼前虚影掠过,竟是他毫无征兆地对自己出手了。   不过战筝当然也不是吃素的,电光石火般两人已过了数十招,但她没有下狠手,因为她知道,凌夙也同样没有。   无非是在试探彼此而已,点到为止。   最后是凌夙先行收手,他后退一步稳稳站定,狭长双眸隐含欣赏之色。   “这下你我就算交过手了?”   战筝觉得有些好笑:“须知你连我姓甚名谁都没问起过,说切磋就切磋,这可不是凌云山庄的待客之道吧?”   “我若现在问起,还来得及吗?”他俯下身,令自己视线与她平齐,微笑着重复,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   真名自然是不能说的,编得太离谱也不合适,战筝不过片刻迟疑,随即坦然答道:“我叫郑盏。”   如果风墨在场,恐怕又要吐槽自家少主不走心了,直接名姓颠倒算怎么回事?   “郑姑娘此次是独自前来凌云山庄的么?”   “不是,我带着组织来的。”   他略显好奇:“什么组织?”   “杀生门。”   凌夙似有些忍俊不禁:“杀生门?听起来很有指向性啊,莫非郑姑娘与魔教有深仇大恨?”   “那倒没有,但歼灭魔教人人有责嘛!”她严肃认真一挥手,“我想借此机会学习经验扩大组织,跟随楚庄主的脚步不断前进,为江湖的和平做一份贡献!”完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。   凌夙注视着她,眼神若有所思:“你当真觉得魔教十恶不赦?”   “……哈?”   “我的意思是,人在江湖,本就难辨正邪,我们眼中所看到的、耳中所听到的,未必就是真相最初的样子。”   战筝讶然,平心而论除了天生门内部成员,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帮魔教辩解,而且这个人还是凌云山庄的庄主义子。  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,因为大多数人拒绝承认和面对,最终也难免化作荒唐之论。   想到这里,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:“现在能像凌公子这样透彻看待问题的江湖人,着实不多了。”   “可能在他们眼中,我也是个异类吧,但是……”他忽而勾唇一笑,“谁在乎。”   这一笑风华绝代,更多了几分凌然傲气,直教人转不开视线。   战筝于心底叹息,这还真是个不简单的男人呢,至少这一刻,她是看不透他的。   “凌公子是聪明人。”   “郑姑娘也是聪明人。”   她笑了:“你这么评价我,就说明没有把我当成是小姑娘,对于这点我还是挺高兴的。”   “从见你第一面开始,我就没把你当成过小姑娘。”他从容应道,“毕竟我是不相信的,一个小姑娘会有那么特别的气场。”   她当即反问:“什么气场?”   “若我没猜错的话。”他不紧不慢道,“郑姑娘是杀过人的。”   这话听上去倒像是试探了,不过战筝并不在意。   “凌公子说笑了,须知江湖之大,谁手里还没几条人命呢?这是生存之道,况且我素来只杀该死的人。”   “郑姑娘莫要误会,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,只是……”他斟酌片刻,仿佛一时不知从何提起,“我只是感到遗憾,郑姑娘天赋异禀,却被一些不可控制的因素影响了发展。”   战筝笑了:“你是指我长得太矮?”  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,算是默认了。   “估计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,可我的确没有受到半点影响。”   或许……除了未来行夫妻之事的时候,会有点难度。   她为自己突然冒出这样猥琐的念头而感到惊讶,还能不能好好谈话了!   听得凌夙又道:“方才答应过要带你四处转转,熟悉一下凌云山庄,不知郑姑娘意下如何?”   战筝思忖着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,能省去很多弯路,正要答应,岂料身后突然传来清冷男声,干脆利落替她拒绝了。   “她不去。”   她诧异回头,见小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不远处,正冷冷打量着凌夙。凌夙也看着他,一个是白衣出尘,一个是温雅惑人,二者气质迥异,如此对视竟谁也未落下风。   正当她琢磨着,自己是不是不当心给小七易容了一张凌夙认识的脸时,忽听凌夙悠然开口。   “郑姑娘,原来上次你在江南买的玉簪,是要送给这位兄台啊?”   “……对,是要送给他。”战筝尴尬干咳了两声,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,走上前硬塞进他手里,“感谢那日凌公子仗义相助,现在总算能把人情还给你了。”   凌夙微笑推却:“我没有打算要你还这个人情。”   “不不我必须还。”她在手上加了把力道,压低声音嘱咐他,“你得赶紧收下,要不我回去没法交代。”   “哦?跟谁交代?”   “跟我相公,那位是我相公。”   凌夙闻言神色微滞,但很快即恢复如常,他没有再推辞,只平静接过银票收入怀中。   “既然郑姑娘坚持,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战筝长舒了一口气:“好说好说,那今晚咱们就先聊到这里吧,我得回房了。”回房安抚自家小七不知怎么又炸毛的情绪。   他在她欲转身的瞬间,不轻不重握了一下她的小手,然后看她迅速抽回的动作,扬唇浅笑。   “过几日能否再约郑姑娘出来共饮一杯呢?说好的要带你熟悉凌云山庄。”   战筝敷衍地应着,脚步匆匆朝小七走去,她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对带自己熟悉山庄如此感兴趣,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。   “那个……小七啊,茶沏好了吗……诶诶诶!”话没说完,人已被小七拦腰抱起,直接扛到了肩上。   小七没再向凌夙望去一眼,扛着她大步流星朝来时路行去,殊不知他的背影落在凌夙眼底,无声无息没入一片幽深冷冽。   战筝回到房间后,花了很长时间来和小七解释,自己真的是因为巧合才遇见了凌夙,并非图谋不轨想勾引人家美男子。   “你都已经这么好看了,我就算是个花痴也该心满意足了,哪还用得着看别人啊?”   小七一言不发用旧砚台敲着小核桃,咣咣咣,咣咣咣咣。   “我说真的,我绝对不可能对其他男人有非分之想的,尤其这男人还是凌夙!我仅仅是想通过他对凌云山庄多点了解而已,我保证!”   小七继续沉默敲核桃,咣咣咣,咣咣咣咣,咣咣咣咣咣……敲得人心发慌。   战筝说得口干舌燥,不得已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,她考虑着自己是否有必要跪枕头求小七原谅了,毕竟这孩子死心眼,万一现在消极情绪里面出不来了怎么办,总不能由着他一直砸核桃吧?   “我说,小七啊……”   “西苑果真没有好核桃。”他突然抬头,放下了手里的旧砚台,“里面的仁儿都干了,没法吃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认真问道:“还有,你刚才是和我讲话了么?我没太听清。”   合着刚才白忙活。   “……”战筝一头磕在了桌面,“不,我什么都没说,我就是告诉你别生气了。”   “我哪生气了?”他神情疑惑,“我在想要不要明早出去,给你买点吃的回来,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   她连连摆手:“我没什么要吃的,就是……嗨,是错觉么,我总感觉你看见凌夙的时候不太高兴呢。”   小七理所当然地点头:“我就是不喜欢他,但我没生你的气。”   “……为什么?”   “不知道为什么。”他摇头,“看见他的第一眼,我就很反感。”   小七极少对人与事发表评论,大部分都是由着她心意去做,很显然这一次是例外,他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排斥情绪——战筝感觉,自己那一瞬在他眼中看到厉光一闪而过。   大概有些预感,与生俱来。      ☆、游览山庄      转天清晨,当风墨黑着眼圈敲门进屋时,发现小七和战筝已经在准备吃早饭了。而且早饭出乎意料的丰盛,肉包子、素包子、甜粥、咸粥、豆浆、油条……老天,昨晚的伙食明明还只有馒头咸菜啊!   “呦,来了啊?”战筝抬手招呼,“昨晚睡得怎么样?”   “压根就没睡着……对了少主,这早饭谁送来的?”   战筝敛去笑容,一本正经示意他和顾幽坐下,缓缓开口:“这事比较复杂,我说你们听着,千万冷静,不要紧张……”   两人均一头雾水,但还是表示肯定保持冷静。   “我啊,昨晚偶遇凌夙了,还和他聊了两句,然后他今天早上给了我们一些特殊优待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小幽你先别露出那种表情,凌夙不知道你们俩也在这里,请相信我的易容术举世无双,天王老子也认不出来。”   顾幽接过风墨递来的粥碗,忧心忡忡叹了口气:“其实我也明白,都到凌云山庄了,自然免不了见到凌夙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……”   “你俩就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,没事儿别出去就好了。”   “那你们呢?”   战筝摇头:“我肯定是要出去的啊,我还有正事得完成,所以这段时间……我甚至还不可避免要与凌夙多接触。”而后她发现小七盛粥的动作明显一滞,连忙转过头去安慰,“乖哦,我发誓我和他什么也发生不了!跟你比他长得太丑了!”   风墨:“……少主你真是什么亏心话都说得出口,埋汰属下的情敌,属下脸上也没光啊。”   “就你话多!”   “……”   小七揉了揉她的头发,语气温和:“没关系,我只是想让你时刻警惕着,那个男人很危险。”   说到底,他最后关注的重点永远都在她身上。   “我知道的。”   顾幽秀眉微蹙:“你好像还从未提起过呢,究竟在凌云山庄有什么正事要做?”   战筝挑眉一笑:“当然是瞧上山庄的好东西了。”   “山庄里能有什么好东西?我感觉天底下罕见的好东西都被教主收藏一大半了。”风墨奇道,“难道少主你是指楚云蔚?”   “……我对楚云蔚不感兴趣,谢谢。”战筝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,“我指的是冰蟾草,冰蟾草懂吗?”   风墨正想说听着耳熟,顾幽已经讶然开口了:“对啊,我差点忘记这件事!你打算试试冰蟾草的药效吗?”   “毕竟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像个小孩子。”说到这里,战筝笑容尽敛,望向窗外的眼神渐趋深沉,“我得是个女人,不管还得等多久,需要付出什么代价,我总有一天要摆脱现在这样子才行。”   她以前都说自己不在乎,自然,换做其他人经受命运此种对待,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,但那不代表她已经认命了,放弃了。   她从不认命,哪怕注定只有一线希望,她都乐于尝试。   风墨无言好久,终是重重点头,用力咬了一口肉包子:“少主,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属下都拼死支持!”   顾幽微笑着看他一眼:“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。”   小七无声紧紧攥住战筝的手,两个人十指回扣,在那一刻向彼此确认了坚定的决心。   然而此时,敲门声再度突兀响起。   “赶紧赶紧,甭管是谁,都吃饭!”战筝连忙低声催促,“显得越饿越没见过世面才好,省得被发现端倪!”   风墨完美配合,登时抓过仨肉包子一起塞,咀嚼得满嘴流油。顾幽没他那么豁得出去,犹豫片刻,默默揉乱头发,把脸埋进了面前的粥碗。   战筝顺手撕了根油条递给小七,这才起身过去开门,在房门朝两边缓缓打开的瞬间,她就换上了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。   “这么早有事情吗……诶?凌公子?”   站在门外等待的正是凌夙,他负手而立,眼神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,魅惑含笑:“郑姑娘,早餐可还满意?”   “很满意啊,多谢凌公子照拂。”她可不相信他大老远从东苑跑过来,就是为了问自己早餐如何,考虑到顾幽还在屋内,万一不小心见了面会令前者尴尬,她决定换个地方讲话,“凌公子特意来西苑一趟,难道是有正事找我?”   “若说正事倒也算不得,只是想起昨晚风急天凉,没能好好带郑姑娘游览凌云山庄。”他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,“今天时间宽裕得很,不如郑姑娘随我同去?”   战筝心道他对于游览山庄的的执念还真强烈啊,不过这话不能明说,人家好意邀请,她拒绝怪不合适的——再者说为什么要拒绝?多好的机会啊!   只是……  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小七一眼,发现后者也正在看向自己,四目相对,小七几不可察地点一点头,意在让她放心去。   “甚好,那就麻烦凌公子了。”   待两人逐渐走远,风墨小心翼翼过去把门关好,这才转头小小声嘀咕:“我怎么觉得这凌夙图谋不轨啊?居然主动来邀请少主,是不是专挑小孩子下手的变态啊?”   顾幽哭笑不得:“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受尊敬的少侠,你这是什么恶意揣测,也许只是和战筝聊得来而已。”   “我就不信这山庄里没有跟他聊得来的,非得找我家少主啊?”风墨义正辞严,“我猜他肯定是存着其他心思!”   “什么心思?”   风墨一本正经回答: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,他十有八九是相中少主了……哎呦,他要是相中了少主,你俩婚约是不是就不算数了?这貌似是件好事啊!”   话音未落,沉默半天的小七突然把包子当暗器掷出去,不偏不倚正中他正脸。   “想死直说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七同学最近表达情绪的言辞真是越来越简单粗暴了。   要说战筝活了十八年,什么样儿的男人没见过?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帅的丑的,还有丑得惨绝人寰的,但像凌夙这样长得又俊、地位又高、文武双全性格还开放的男人,她还真是不曾见识。   平心而论,非常尴尬,恐怕任凭是谁,和堂堂落月公子一起溜达,且当别人问起,后者还会回答“这是我最尊贵的客人”时……   都他妈会很尴尬吧!   姑奶奶我要是以天生门少主的身份来这,不用说让你们跪着聊也是应该的,但我现在属于微服私访啊!整得这么高调是想死人吗?咱俩有这么熟吗大哥?!  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,她干脆将心一横,拿豁出去的姿态跟着他走,也不管他是否在胡说八道了。   但有一点她终究还是难以忍受,就是在花园里无意中撞见了之前在蓬莱阁看到过的玉面判官——也就是杨巅峰——话说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攀关系住的东苑?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,住西苑都是赚来的好吗?   “呦,凌公子?敢问这位是……是……莫非是公子的私生女?”   凌夙:“……”   战筝偷偷瞄了眼他的表情,虽然还挂着笑,但估计心里已经问候了对方八十遍祖宗。是眼瞎么,哪里像私生女了?人家年纪轻轻青年侠客,未婚公子哥,怎么就喜当爹了呢?   “杨少侠言重,我是凌公子的朋友,姓郑,单名一个盏字。”   杨巅峰恍然大悟:“哦!不认识。”   “不认识也正常,无名小辈罢了。”她笑模笑样,“比不了杨少侠你江湖闻名,连泡妞失败都能传遍武林。”   须知杨巅峰被魔教红莲一刀……那啥的事情,早已经成为了武林笑柄,是个人都听说过,此处被她一提,连凌夙也不禁勾唇微笑。   杨巅峰白脸一红,本能地想要开口反驳,但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,越说越丢脸,终是讪讪回了一句:“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,懂得还不少……”   听得凌夙缓声问道:“久闻杨少侠和贼王交情匪浅,怎么今日只见杨少侠独自一人呢?”   “嗨,他啊。”一提到贼王,仿佛是终于找到比自己更丢脸的人了,杨巅峰似乎松了口气,兴冲冲道,“他那天晚上喝醉酒逛花街把请帖丢了,你也知道,他那人自视甚高啊,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把请帖丢了这种事,最后干脆就推脱不来了。”   战筝面无表情揉了揉脸,抑制住了想笑的冲动。   如果贼王知道请帖消失的真相,其实是被人偷走了并非丢失,大概会觉得更丢脸吧?没准从此金盆洗手也说不定呢。   事实证明凌夙对杨巅峰究竟说了什么并不感兴趣,对贼王来不来参加武林大会也无所谓,他仅仅是出于客套,所以草草闲聊几句就告辞了。   “原来凌公子知道的江湖轶事也不少呢。”她仰头看了他一眼,“我还以为你不会关注这些无聊的八卦。”   他笑了笑:“我倒觉得,很有意思啊,并不无聊。”   他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,眸光如醉,蛊惑人心。不知怎的,战筝心脏没来由漏跳了两拍,她很奇怪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起,偏又无迹可寻。   “啊,看来凌公子还是个蛮有趣的人。”完全没话找话。   谁知凌夙并未理会她没头没脑的夸奖,只放柔声音道:“如果郑姑娘愿意,可以不必这样客套,仍唤我观夜便是。”   “呃……观夜?”   他欣然应道:“听着顺耳多了。”   其实战筝很想多嘴问一句“武林大会那么忙美人这么多,你干嘛对带我逛园子这么热衷啊”,但她忍住了,她突然想到了极佳的沟通话题。   “我能问个有些失礼的问题么?”   “但讲无妨。”   “就是……我先前听过一些传言,是关于你和北海派千金……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。   果然,凌夙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:“你是指我和北海派顾幽的订亲?”   战筝点头。   “她啊,是个不错的姑娘。”出乎意料,他的评价异常轻描淡写,就仿佛这人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样,“她和我的婚约,也无非是北海派同凌云山庄结盟的筹码,我猜她根本不喜欢我,既然如此,若能找到喜欢的人,哪怕浪迹江湖也比嫁给我要好得多吧、”   他竟坦诚得令人措手不及。   战筝难以置信道:“未来夫人都被拐走了,你看上去却好像很开心啊?”   “开心谈不上吧,有这么明显吗?”他挑起好看的眉,“我仅仅是在祝她幸福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又或者说……”他注视着她,忽而一笑,“我直言自己对顾幽并无好感,你会听得比较清楚些?”   战筝差点一趔趄,她暗戳戳琢磨着,如果风墨听到这番话,是会高兴对方并不想跟自己抢爱人呢,还是会愤怒“你这混蛋凭什么这么狂,小幽配不上你吗”呢?   不过那些不重要,和她也没关系,她只确定凌夙不喜欢顾幽就可以了,而且这样谈话就更能顺理成章继续下去了。   “顾千金可是当今江湖四大美人之一,据说她才貌双全,温柔智慧——恕我直言,你眼光未免高了些。”   “世人觉得好的,我不一定乐于欣赏。”他回答得从容,“相反,世人都避之如蛇蝎的,我却偏偏喜欢。”   她若有所思:“你也是叛逆之人呢。”   “这个‘也’字用得甚好。”他弯起眼睛笑了,“说实话,初次见你就感到很熟悉,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。”   久别重逢。   战筝暗自斟酌着这四个字,却不料手指一暖,竟猝不及防被他牵起了手。   “郑姑娘,这边请。”   诶?这剧情走向好像有点不对劲吧?   “你太客气了呵呵呵……”她想要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,谁知他攥得紧紧的,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。   凌夙无视掉她的抗拒,语气和缓:“再往前就是凌云山庄的藏宝阁了,不知郑姑娘有没有兴趣?”   藏宝阁……战筝下意识开口:“里面有什么可看的?”   “都是义父多年收集的珍贵兵器,自然,也有神药灵草,包括此次武林大会要展示给四方豪杰的,冰蟾草。”   她猛抬头:“我当然有兴趣了!”   “好。”      ☆、有女倾城   由于担心凌夙会中途改变注意,战筝一路上都忍住挣脱的冲动,老老实实让他牵着手,就为了去看冰蟾草一眼。   穿过曲折回廊,台阶的尽头,刻有“藏宝阁”三字的牌匾金光耀眼。随着钥匙□□锁孔的轻微响声,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开,寒气扑面而来,眼前便展现了另一番景象。   凌夙随手解下外套披在她肩头,见她本能想要拒绝,在手上加了几分力道:“先穿着,里面冷。”   战筝推辞不过,只好依他,她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,看到两边墙壁上点着长明灯,照得整座大殿亮如白昼,刀枪剑戟斧钺钩叉,诸样兵器各胜轩场,无一不是能让行家眼红的神兵利器。   遥想多少武林中人曾为了争一柄名剑而大打出手,可楚衍却把这些名器都当作收藏品,实乃大手笔啊。   “以前倒是没听说过,楚庄主有收集兵器的嗜好。”   凌夙微笑纠正:“不,义父对兵器之流并无执念。”   “那这些是……”   “是我义母喜欢。”   战筝琢磨着在江湖上,还真没听说过关于凌云山庄庄主夫人的名号,想来那也只是个在楚衍背后默默付出的贤慧女人,并不喜欢抛头露面吧,却不想有这么奇特的爱好。   “原来庄主夫人也很懂行,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。”   “事实上,义母在一年前就已经病逝了。”   说这话时,凌夙的神色略显黯然。   战筝心中一凛,笑容瞬间敛去:“抱歉。”   “并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,反正都过去了。”   “我想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心情的,毕竟我也没有母亲……十八年前就没有了。”她踌躇半晌,终是试探性地安慰他,“庄主夫人应该是很温柔的吧?”   他顿了一顿,随即很认真地看向她:“我义母生得很美,但并不算温柔,说起来,你和她倒是有几分相像呢。”   “和我像么?看来庄主夫人的确是不怎么温柔。”她干笑两声,把目光转向满墙兵器,“也是,单从喜欢收集兵器这一点来看,应该是女侠级别的人物吧。”   “也许吧。”凌夙的眼神有些恍惚,他垂眸问道,“郑姑娘喜欢这里么?”   战筝略一颔首:“喜欢。”   她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,然而并不反感,只是莫名熟悉。大约沾过鲜血的人,多会在此种环境中产生共鸣吧。   “我猜你也会喜欢的。”他道,“高手都该在这样的地方寻找灵感,更何况……”   “何况什么?”   他笑着摇了摇头:“没什么,总之你喜欢就很好。”   “其实我挺好奇的,你我相识不久,你竟会带我来这么重要的地方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感觉自己担不起你的信任。”   凌夙笑了:“你完全不必有压力,缘分和默契一样可遇不可求,所以带你来这里,也是我愿意的,和你无关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如果你有顾虑,我可以向你保证,绝对不向任何人提起,怎样?”   她险些被他逗乐了:“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哄啊,你不介意的话,我自然也无所谓。”   “那就走吧。”他重新牵起她的手,“前面还有更好看的。”   再往前走就是收有各类珍稀药草的内殿了,苏见草、蓝烟子、鹤来春……甚至有许多只在《医经》或《毒经》中露过一面的,这里都能找得到。   “这些也是庄主夫人的杰作吗?”   凌夙应道:“是,她曾经的配药手艺也是独一无二的。”   “了不起。”她由衷感慨,“奇女子啊。”   唇畔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,他突然抬手,如兄长般揉了揉她的长发:“我有没有跟你讲过,你的玉佩很好看?”   他指的是她腰间那枚半月形玉佩,是当初小七送给她的。   战筝很尴尬,她发现自己在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总会很尴尬,尤其是在他做出这种亲昵举动时,简直有拔腿就跑的冲动。   到底还是因为心虚吧,毕竟是准备做亏心事来着。   “多谢夸奖,这是定情信物。”   “看得出,你相公很爱你。”他笑盈盈问道,“已经成亲了吗?”   这男人八卦起来还真是令人无语。   “咳咳……事实上还没有,但也不远了。”她迅速转移话题,“对了观夜,这次要在武林大会上展示的冰蟾草也在藏宝阁吗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点了点头,回手扳下了身后墙壁那道石笋状的机关,“就在这里。”   墙壁向两侧分开,露出里面的暗格,精巧的金镶玉底托上,安静躺着一株蓝色清浅的药草,叶尖泛着星光,单从观赏方面来说,都显得很有价值。   “真是好东西啊。”她煞有介事摸着下巴沉吟,“只是不知道,楚庄主最后会把这么罕见的灵草送给谁。”   “听他的意思,冰蟾草是要作为嫁妆之一,送给未来的贤婿。”   也就是说,谁最后能成功娶到楚云蔚,冰蟾草就到手了。   有点难度。   战筝装作八卦的样子反问:“有合适的人选了吗?或者说,楚小姐现在有意中人了吗?”   “暂时还没有,但是……或许过几日的试剑会上就能找到了。”凌夙悠然道,“方才挂在大殿的那柄碧霄宝剑你也看见了,试剑会的赢家就能得到它,并成为云蔚的未来夫婿。”   战筝若有所思地点头。   凌夙等了半晌没听她回答,低头认真打量她一回:“我没猜错的话,郑姑娘对这株灵草很感兴趣啊?”   “是很感兴趣。”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,她干脆采取实话实说的战略,“我很想尝试一下,用冰蟾草能否改变自己这十八年如一日的幼女体貌。”   他回答得云淡风轻:“那就赢了试剑会吧。”   “……这不胡闹么,试剑会是庄主选婿的现场,我一女的去捣什么乱啊?”   “这不重要,他选他的,反正就算你胜了,云蔚也不会嫁你,再选其他表现优秀的青年侠客就好了。”   还真是奇妙的理论呢。   战筝特想问问:大哥,在你心里什么重要?你可真活得比我还要随便啊!   不过她不问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,他说她能参加,那她就去参加也无妨,横竖也不吃什么亏。   “你这么帮我,我会不好意思的。”   “你真觉得不好意思?”   “……啊,所以呢?”   他蓦然展颜笑起来,狭长黑眸满蕴光亮,像只阴谋得逞的狐狸:“觉得不好意思,就陪我共进晚餐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并不清楚,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,能让凌夙青睐至此,邀她游园邀她参观藏宝阁,现在还邀她共进晚餐。   想来唯一的解释,大概是她真的庄主夫人有几分神似吧,他将对义母的思念之情转移到她的身上,觉得她很亲切,多聊几句也情有可原。   然而……这并不能成为她降低警惕的理由,毕竟她是在利用他,一旦被发现真实身份,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。   每一步都需谨慎才行。   平心而论,那顿晚餐她吃得非常尴尬,因为凌夙全程都在照顾她,虾皮都剥干净,鱼刺都挑出去,杏仁酪盛好放在她面前,并柔声询问她平日里都喜欢喝哪种酒,他可以亲自去地窖取来……   尽管这些事平常小七都为她做习惯了,但那时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,反而感到安逸无比。如今才深刻晓得,关于这种贴心的小事,哪怕只能称作是小事,她也只想让小七来做,永远都是小七来做。   因为小七是她喜欢的人,而当小七不在的时候,她完全可以自己担起所有的事情,任何人代劳都算累赘。   “观夜,多谢你。”她望向头顶一轮新月,而后转过头来,笑吟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“很高兴今天有你陪伴,时辰不早,我也该回去了。”   凌夙在身后唤住她:“西苑条件终究是简陋了些,不如我在东苑给你安排一间厢房出来。”   “不了,我住那里还挺适应的。”她连连摆手,“你也知道,像我这种无名小辈住进东苑会惹人非议,到那时你也会为难,何必呢。”   “也好,那么……我等着你在试剑会的精彩表现。”   “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。”   战筝回到房间的时候,还未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,其中一个自然是小七,另外一个很明显是女人,柔声细语宛如莺啼。   搞什么,怎么还多了个大美人在屋里啊?   她正纳闷着想去偷听一下,冷不防腰间被人死死抱住,一回头就迎上了风墨易容后那张猥琐大脸。   “少主,你可不能激动啊。”风墨拼命压低嗓音劝道,“我相信小七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情,所以你先别急着揍他好吗?”   “……我他妈哪里舍得揍他?我这是要听墙角,听墙角懂吗?”她无奈翻了个白眼,“小幽你快把这个白痴拽走,我真受不了他的蠢了。”   顾幽在旁忍着笑扯走风墨,轻声跟她解释:“里面的人是庄主千金楚云蔚,主动来找小七的,不知道有什么事。”   “嘿,合着你俩站这里这么半天,也没听出点什么来?”   “我不好意思听,风墨太笨,又听不出什么来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风墨试图在自家主子面前挽回一点颜面:“我还是听了点东西的。”   “哦?那你说说看。”   “我听小七说‘你哪位’,楚云蔚自报家门,然后小七说‘不认识’。”   “……还有呢?”   “楚云蔚很客气地问‘不请我坐一会儿么’,小七说‘自己坐’,楚云蔚又问‘公子连杯茶也不给倒么’,他说‘自己喝’。”   顾幽以袖掩面,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。   战筝叹息:“这孩子太排外了,不过……干得好,我喜欢。”   仨人正研究着呢,忽听房门轻响,原来是楚云蔚从里面款步走出。要说楚云蔚不愧是江湖四大美人之一,当真生得花容月貌,不同于顾幽的温婉大气,红莲的千娇百媚,她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,让人一看就容易心软的那种。   “这……”   战筝本来是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的,此刻连忙站直身体,佯装严肃打了个招呼:“久仰楚家千金大名,在下郑盏,是杀生门的首领——这是我的两名手下,大风和幽姬。”   从大风和幽姬的表情判断,他们俩对这瞎起的名字并不满意。   楚云蔚恍然:“你就是夙哥哥提起的那个郑姑娘?夙哥哥可惦记你呢。”   “……没关系,他不惦记我也没关系。”   “郑姑娘哪里的话,你是夙哥哥的朋友,就是我的朋友,何况你还是七公子的首领。”楚云蔚格格娇笑,“以后我们应该多多走动啊。”   战筝面无表情:“我不是他首领,我是他未婚妻。”   谁知楚云蔚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,婉声告辞后扬长而去,身影袅袅婷婷,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。   “那个……少主啊,她貌似在向你挑衅呢。”   “挑衅的事先放在一边,主要是凌夙对你有意……我觉得……”顾幽叹了口气,“如果换作别人,我是该高兴的,可要是你的话,究竟怎么处理才好啊?”   风墨烦恼地抓着头发:“也就是说,现在凌夙喜欢少主,少主喜欢小七,小七喜欢少主,楚云蔚喜欢小七,幽儿和凌夙还有婚约……?”   “你难得思路清晰一次,不过这结论真是令人不爽。”战筝来回磨着牙,恶狠狠道,“赶紧回屋睡觉,我得去安抚我家那位惨遭勾引的傻孩子了。”   “哦,可是少主,属下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啊。”   “有话快说。”   “就是……明早凌夙还管送饭吗?”   “滚!”   ☆、君心至诚   战筝打开房门的瞬间就看到小七站在面前,她微微一愣,人已经被他拽了进去。   “在院子里站这么久,怎么不进屋。”   “呃,和风墨和小幽聊了两句,而且……”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,“楚云蔚不是也刚走。”   小七注视着她,目光坦然:“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。”   “这我知道,但我对她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更感兴趣。”   “她说从我刚搬到西苑那天,就相中我了。”说到这里,小七下意识蹙起好看的眉,“她还问我身手如何,试剑会有几分胜算。”   战筝奇道:“你回答的什么?”   “我说我没打算参加。”   “……”她险些笑出声来,“庄主千金都这么明确向你示好了,你居然不解风情。”   小七低声叹了口气:“可她又不是你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你没回来,我一整天心里不踏实,看到她来,我就更生气。”   战筝能想象出他在面对楚云蔚时有多冷漠,事实上,他对所有人都极尽冷漠,只有在自己面前,才是这副孩子气的模样。   正因如此,才是她喜欢的人。   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。”她倾身过去,笑眯眯吻在他脸上,“今天连藏宝阁都进去看过了,却也没有见到你时高兴。”   她对于任何事都没胆怯退缩过,确定了一个目标就要完成,不给自己定下输的可能性。她以前不怕,在遇见他之后更加勇敢,因为她确信无论自己想做的事情结局如何,最终都有他不离不弃陪伴着。   小七起身,像往常那样,轻轻松松将她拦腰抱起,径直走到床边把她稳稳放下。   战筝脱下外衣迅速钻进被子,并且很自觉往里面挪了挪,把大部分床的位置留给了他。她翻过身,看他熄了烛火走向自己,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,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修长的锁骨,结实胸肌在白色亵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——简直是致命诱惑,看多少次还是让她花痴得脸红心跳。   她懊恼叹息,生了副小孩子的身体,却拥有再成熟不过的心思,这不倒霉催的么!   正转着这种不靠谱的心思,忽觉眼前一黑,原来是小七已经躺在了旁边,他单手撑在她耳畔,眼神清亮地盯着她看,好像怎么都看不够。   “……看什么呢?”   “你好看。”   “你才是真好看啊!”她发自内心地赞美,“说实话,我就没见过比你穿女装更俊俏的男人!”   小七语气颇为无奈:“筝儿,你这是夸我呢?”   “我是夸你呢,虽说你可能不太爱听。”她呵呵笑起来,带着恶作剧后的得意,“我猜你以前一定也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,结果现在阴差阳错,被我拐走了。”   “我是心甘情愿被你拐走的。”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,低声道,“我记不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,但我想那时的我,必定不如现在活得快乐。”   因为遇到你,才感觉成为了最好的自己。   他胸前的伤疤依旧清晰,她轻抚片刻,忍不住凑过去落下小心翼翼的一吻,话尾似在叹息。   “那时肯定很疼吧。”   “忘了。”他回答得很坦然,“毕竟也不重要。”   他不介意忘却所有名为痛苦的回忆,只要她依然在身边。   “说得对,如今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她笑道,“反正有我在,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。”   小七紧紧搂着她,像是怀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,他静默良久,在她耳畔轻声唤着:“筝儿,何时才能娶你呢。”   “很快,等我拿到了冰蟾草。”她将手覆上他的手背,阖目低喃,“到那时,我会风风光光成为你的新娘子。”   然后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,就那么伴随着彼此悠长的呼吸声,相拥而睡,一夜好梦。   夜色深沉,有人陪伴便是温暖。   大早晨的,风墨的敲门声再度追魂索命般响起,小七躺在床上还被战筝搂着,听见动静也没下床,直接抄起旁边用来敲核桃的旧砚台扔过去,门锁应声而开。   “少主你今天起的还挺早啊……诶?”风墨站在门口看着敞着领口的小七,以及刚刚从被子里钻出脑袋的战筝,一时呆愣,“你们俩……你们俩……哇塞!少主你果真把小七睡了啊?!”   战筝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:“你是还活在梦里么蠢货?”一面顺手帮小七把扣子系好。   顾幽紧随其后,看到两人也笑了,嗔怪着捶了一下风墨肩膀:“早都告诉你晚些过来,你偏不听。”   “……喂小幽你也学坏了你,我还没问你跟风墨好事儿成没成,你倒来笑话我。”   “我可没有。”顾幽摆摆手,正色回道,“好吧,不拿你寻开心了,我们来说正事。”   “什么正事?关于今天的早饭什么时候送来?”   “那是风墨关心的问题,不是我关心的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“战筝,昨天你提到了几日后举办的试剑会,你会去参加的对吧?”   “我当然得去。”战筝懒洋洋一点头,“尽管那算是楚云蔚比武招亲的现场,但受她兄长点拨,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一趟的。”   “凌夙?”风墨奇道,“少主你也不怕他诓你!”   “他诓不诓我无所谓,重要的是,试剑会最后的奖励是冰蟾草。”战筝摊开双手,“冰蟾草放在藏宝阁里,藏宝阁的钥匙在凌夙手里,你们认为我是光明正大去试剑会简单呢,还是去凌夙那偷钥匙简单呢?”   风墨诚恳回答:“属下认为都不简单。”   “我认为你可以先去死一死了。”   听得小七低声开口:“你去的话,我也一起。”   “你可不许去。”她连想都没有就选择了反对,“楚云蔚相中你了诶,你要是去了试剑会就相当于给她暗示,万一她强抢怎么办?”   得到冰蟾草却把小七搭进去,这简直是不能更赔本的买卖。   小七道:“你自己去我不放心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她拍着肩膀安慰他,“我会控制好自己,点到为止不取对手性命。”   风墨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:“少主你难道觉得小七担心的是这个?”   “要你管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顾幽友情提议:“可以让风墨跟你去,反正不管谁赢了都能拿到冰蟾草,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。”   战筝惊道:“小幽你认真的?万一他赢了呢?要去娶楚云蔚吗?”   “……”顾幽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。   战筝继续着自己的思路:“而且他也太丑了,带出去丢我杀生门的脸。”   “少主你醒醒吧!你还真把杀生门当成个自家组织了啊?”   “闭嘴,你这江湖骗子。”   顾幽在旁边禁不住笑出声来。   “……”   风墨心好累,每天都要被主子和媳妇嘲笑一万遍。   ☆、试剑大会   事实上,试剑大会这种存在,原本就没有江湖菜鸟参加的余地。换句话讲,住在西苑的那些人根本没资格参加,即使参加了也只有当炮灰的结局,何必白受皮肉之苦还丢面子。   不过战筝自然是例外,她带着小七大步流星走进试剑大会现场,风墨和顾幽低调地跟在后面——他们仨全是负责观战的。   凌夙就知道战筝会来,特意给她留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,此举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,须知名不见经传的小鱼小虾,哪里有坐在落月公子旁边的道理?   “敢问楚庄主,为何试剑大会上竟出现了不懂事的小孩子?”   楚衍之前听凌夙提起过战筝,所以只不温不火回道:“这位郑姑娘是夙儿的朋友。”   楚云蔚接口:“那位七公子也是我的朋友。”   既然楚家父女都已发话,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,战筝顺利就座,出于客套微笑着和凌夙对视一眼,随即将目光投向之前阴阳怪气提出异议的那个人。   很好,是“飞花财神”赵孟飞,据说是凭借出神入化的暗器手法打下了一片天地,但很可惜,她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双一看就奸险狡诈的吊梢眼,怎么看怎么想戳瞎了对方……咳咳,跑题了。   半晌,听得楚衍朗声开口:“老夫不才,承蒙诸位豪杰信任,今日于凌云山庄举行试剑大会,与众共商匡复正义之道,研讨歼灭魔教之法。并盼得侠者英才,老夫愿以神器碧霄宝剑和冰蟾灵草相赠,并将爱女嫁与他,也好安定人心,成就江湖一段佳话。”   风墨低声嘟囔:“奖励倒是挺丰厚的,但是无相那个老和尚也来参加算什么啊,莫非他还惦记着娶楚云蔚呢?”   “他是个花和尚。”战筝冷哼一声,“我曾看见他在佛门净地摆酒设宴,身边还有怡红楼的花魁陪着,平时念叨阿弥陀佛,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  “少主你怎么总能看见这么多八卦……”   “因为我眼神儿好啊,而且我就爱收集人家八卦,你管得着么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试剑大会采取的是擂台模式,有人下战书,可选择是否指定对象,输了便可成功守擂,等待接下来的挑战,直到剩下最后的赢家。   “时辰已到,不知哪位有兴趣第一个挑战呢?”楚云蔚着半壁仙裙稳坐椅中,美目盼兮,巧笑嫣然,“虽说试剑大会不论生死,但也请各位手下留情,不要当真取了对手性命才是,毕竟大家日后还要共同对抗魔教的。”   “怎么这些人随时不忘替天生门刷存在感啊?我们跟他们很熟吗?”战筝一撇小嘴,“另外,话说这是场签生死状的比赛吗?死了人也没关系吗?”   “……尽量还是别死人比较好吧?”顾幽显得很无奈,“就算你们俩一时兴起,拜托……对北海派的人稍微留情好吗?”   战筝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:“不要紧张,我说笑的,哪能呢?”   说话间,偌大的展仙台上,已经有急性子的江湖高手在过招了,一时间刀光剑影吸引目光,有人在由衷叫好,也有人在不屑冷笑。   小七并不是很关注场上局势,他一门心思给战筝剥着各类坚果,托在掌心由着她一边吃一边看热闹,不多时忽觉背后有人在唤自己“七公子”,他疑惑转头,见楚云蔚笑吟吟示意家丁端来一碟水果。   “这是西域特产的雪莲果,七公子和郑姑娘尝尝,看合不合意?”   这一举动引来了许多人不满,毕竟大家都是来争庄主女婿的,现在楚大小姐公然和其中一位调情,且从方才开始就对他百般维护,怎能不教人愤懑?   战筝沐浴着自四面八方投来的刀子样的眼神,淡定抬手遮住了小七的眼睛。   “甭看他们,给他们脸了。”   谁知她觉得无所谓,偏偏有人计较得很,偏要争这一口气。   略显尖利的男声从展仙台传来:“既然上一局是在下胜出,那么下一局,在下就有权挑选对手——是这样吧,楚庄主?”   楚衍沉着颔首:“那是自然,赵大侠请。”   那人正是方才提到的飞花财神赵孟飞,他立于原地一甩长袖,目光阴森瞥向垂眸静坐的小七。   “对于居西苑却有胆量参加试剑会的年轻人,在下着实好奇得很,不知是否有幸见识一下那位七公子的本事?”   小七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,直到看他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,这才颇为反感地蹙眉。   “我不跟你争,算你赢。”   “……七公子可是害怕了?须知在试剑大会上,还没有出现过临阵脱逃的丢脸情况。”赵孟飞吃了个硬钉子,深觉失了颜面,言辞愈发刻薄起来,“七公子到底是看不起在下,还是看不起楚庄主呢?”   小七根本就没打算搭理他,反倒是风墨和顾幽尴尬起来,毕竟瞬间成为全场焦点的感觉不怎么愉快,俩人对视一眼,干脆同时看向战筝。   战筝也不着急,她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片雪莲果,取帕子拭净手指水迹,这才从座位上起身,眉眼弯弯笑道。   “是飞花财神赵大侠对吧?这位是我的手下,不懂事,我本也没打算让他上场,作为首领,当然要亲自上场,方能体现出对阁下的尊敬啊。”   赵孟飞将她仔细上下打量一番,鄙视的目光压根掩饰也掩饰不住:“恕在下直言,小姑娘好像不过□□岁的年纪吧,怎么,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?”   “我是不是小姑娘,交过手就知道了。”她将手在桌案上一撑,在半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,霎时人已轻飘飘落在展仙台,“听闻赵大侠暗器手法高超,正巧,我也想见识见识。”  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随意了,赵孟飞眸底隐有厉光掠过,他挑着眉毛望向凌夙:“这位郑姑娘是落月公子的朋友,若是比试之后伤了残了,不合适吧?”   “无妨。”凌夙意味深长地微笑,“高手切磋不谈感情,这一点我和郑姑娘早已达成共识。”   “那么试剑大会允许女人参赛也没关系吗?况且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孩子。”   凌夙看了楚衍一眼,见楚衍并无干涉之意,复又从容回答:“若是赵大侠胜出了,对比赛结果没有什么影响,自不必提;若是郑姑娘胜出了……若她当真能胜到最后,大不了挑件喜欢的宝物拿去便是,由最终与她交手的侠士迎娶云蔚,也就罢了。”   楚云蔚神色颇为古怪,但依然点头附和着:“哥哥说得是,如果郑姑娘当真胜到最后,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”   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,赵孟飞更觉得脸上挂不住,重重哼了一声。   “原本是在下多虑了,区区一个小孩子而已,哪里有留到最后的可能性!”   战筝在那一刻从对方眼底读出了清晰的杀气,她感慨什么江湖高手,正义侠客,有些人骨子里的戾气,恐怕比所谓的魔教众人更甚。   那么,她也就没有必要假装客气了。   “请吧赵大侠。”   赵孟飞沉声道:“你的武器呢?去兵器架上挑一件。”   “我不用那种东西,而且……我还可以让你三招。”   还可以让你三招。   这句话彻底变成了赵孟飞的□□,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,再一扎眼已出现在她的面前,掌风凌厉,很明显并不打算手下留情,着意要给她个狠教训。   然而战筝也不是吃素的,战千里传授的晓风残月是独门绝技,江湖上鲜有人知,在轻功中属于上乘,想锁定她的位置,哪里是那么容易的。   赵孟飞连攻三招,三招未中,听得战筝笑道:“现在换我了。”   话音未落,两道银白锁链已从她宽大衣袖中滑落,根根锋利钩刺在阳光下寒芒毕现,蛟龙般朝对方袭去。   赵孟飞闯荡江湖数载,却也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武器,登时本能后退,掌心翻转,自袖口飞出的三排飞镖,每一支都含着淬毒后诡异的光泽,从各路刁钻的角度进攻,且支支对准要害——在他的认知中,战筝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击。   岂料战筝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一步,两道锁链狂舞得似风火轮一般,罡风四起,在身前形成滴水不漏的屏障,将飞镖尽数挡下。   被锁链扬起的沙土遮迷视线,赵孟飞莫名有些慌乱,忙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战筝,谁知前方竟出现了一点熟悉的光芒,他尚未反应过来,只觉肩头一痛,原来是战筝甩起一枚漏网的飞镖击中了他。   那一招又快又准,看得见,却绝对不要奢望避开。   “你是有解药的吧?”战筝似笑非笑,“下次记得留条后路,免得拖自己下水。”   赵孟飞输了,还是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里,平心而论,这对在座诸位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。如果说刚才的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,那么现在,就真是有危机感了。   而这样的心情,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,见战筝镇静自若连胜数名挑战者之后,就变得愈发严峻了。   场内沉寂许久,直到一人声如洪钟,打破了安静气氛。   “阿弥陀佛,下面这一局,就有贫僧来挑战郑姑娘吧。”   是无相。   战筝倒还没说什么,看台上的楚云蔚已然小小声和凌夙抱怨起来:“哥哥,万一和尚赢了怎么办?我才不要嫁他这个不三不四的出家人!”   “安心,不会的。”凌夙眯起双眼,语气温和,可笑容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邪气,“无相赢不了她。”   与此同时,风墨也在忐忑嘀咕:“那花和尚看起来就挺狡猾的,少主不会吃亏吧?”   “不。”小七温温冷冷回答,“筝儿会赢。”   轻描淡写四个字,却代表了无限信任。   ☆、暗中偷袭   战筝隔着一段距离和无相对视着,尽管身高差距较大,但气场却丝毫未落下风。   良久,听得无相道:“不曾想郑姑娘小小年纪,居然有如此修为,实乃少年英才。”   须知她近几年来,最反感别人讲的一句话就是“小小年纪居然……”,结果今天这句话算是彻底听得够了。   “无相大师是大师,应明白天赋与年龄无关的道理,毕竟有些庸才,即使活到古稀之年也未必达到自己所期望的成就,这就是差距。”   她很狂,她向来很狂,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,一旦染上战意,均是狂得不可一世——从某种程度上讲,这点她和战千里绝对是亲父女。   无相笑了笑,金禅杖在地面微微一顿,登时十米开外也觉出脚尖发麻:“虽说试剑会上不分长幼尊卑,但贫僧之前到底还是存在着胜之不武的担心。感谢郑姑娘,打消了贫僧的顾虑。”   “好说,请吧。”   “请。”   明明已经做出了开战的示意,出乎意料的是,两个人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。   气氛一时有些窒闷,殊不知,此刻才是彼此试探弱点的最关键一环。   战筝目光牢牢锁定在无相手中的金禅杖上,一阵风掠过,她看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,虽然只有那么一瞬,便也足够了。   锁链气势凛然,冲破空气阻碍呼啸而去,在空中和对方兵器相击迸出一簇火光,内力漫溢开去,震得四周树木枝叶簌簌而落。   转眼间已是不分胜负的数十招,双方直在闪转腾挪间幻化出丛丛虚影。   战千里曾说过,世间武功无坚不破,唯快不破,只要有了绝对的速度,没有找不出的破绽。战筝深谙此理,虽然两人时常吵架斗气,但她不得不承认,在教导自己成为天生门合格少主的过程中,自家老爹的确算得上是一名良师。   所以她终于还是抢得了先机,怪就怪她是个女人,而女人惯常要比男人细心一点。   锁链发出一阵蜂鸣般的震颤之声,随即便如游蛇缠上了禅杖,无相反手一掌,整座展仙台的地面蓦然裂开,余波四溢,土石飞溅,被他发力推向她的一侧。   场面接近失控,看台上的人一时也分辨不清场上具体情况,风墨和顾幽焦急起身,小七的动作却比他们更迅速,身形如风,毫不犹豫闯进了展仙台。   顾幽下意识回头,却看到在同一时刻,凌夙也紧随其后奔往战筝的方向。   而局势到底怎样了呢?   当视线重归清明之后,众人看到在被内力震得残破不堪的展仙台上,四个人在各自较着力。   小七单手搂着战筝,另一只手牢牢抵着无相的禅杖,不准其再前进一寸;凌夙站在中央位置,两只手分别拦着战筝和无相;而战筝的其中一道锁链已经缠上了无相手臂,钩刺尖利,穿透袈裟扎出血来,但令人震惊的是,她的齿间还咬着一枚柳叶飞刀——很明显,那不是无相的暗器,不应该出现在比赛过程中。   有人蓄意偷袭她,不过没有成功。擅长暗器的赵孟飞方才已经被送回住处了,所以也不是他。   战筝牙齿用力,竟硬生生把那柄飞刀的刀刃咬成了碎片,她舔了舔嘴唇,眉眼微沉,笑得颇有几分狰狞之意。   “在场的都是英雄豪杰,暗中出手可算不得什么正义之道啊。”   话音刚落,她略一抬手,缠在无相手臂的那道锁链已无声无息被收回袖中。   无相叹了口气,神色颇为阴鸷,显然是不甘心,却也终究没有强词夺理。   “是贫僧输了。”   如果刚才战筝没有收手,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。   他沉默片刻,复又转向小七:“少侠也是高手。”   “过奖。”小七语气淡淡的,并没有因为这句夸奖产生波澜,“我只想知道,试剑会上出现小人,还要不要继续下去了?”   他问话的对象是凌夙。   凌夙思忖片刻,侧头用眼神询问战筝,战筝略一点头示意听他安排,他笑了笑,转而朗声开口:“刚才发生了一些难以解释的意外,还望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,郑姑娘同意挑战继续,那么下一局由哪位高手迎战呢?”   战筝轻拍了一下小七的手,悠然笑道:“回去吧,我这出不了问题。”   小七沉默。   “我向你保证。”她痞气十足一挑眉,“不会再浪费太长时间了。”   “……好,你自己当心。”   在小七和凌夙双双退出展仙台那一刻,两根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迅速拧作一束,像一条寒光凛凛的长鞭,赫然将地面甩出一道深深印痕。   “还有谁。”   她仅仅是平静地站在那里,语气不紧不慢,像提起吃饭睡觉一样简单,但“还有谁”这三个字,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接。   接连击败数位江湖闻名的高手,重挫善使暗器的赵孟飞不费吹灰之力,令鲜有敌手的无相也输得心服口服,说不犯嘀咕,绝对是假的。   最重要的是,这个少女的眼中分明存着杀气,哪怕她方才对每个对手都有意识手下留情,却也依旧会让人产生一种,被找出破绽就会被一击致命的恐怖预感。   气氛僵到后来,僵得楚衍终于瞧不下去,认为自己是该说点什么打圆场了。   “看来郑姑娘的实力已经受到了诸位豪杰的认可,既然如此,就请郑姑娘任选一件宝物带走便是,至于接下来的比赛,自然还是应该继续的,毕竟小女中意的人选还未出现,不知诸位意下如何?”   在说这话时,楚衍并没有忘记向凌夙投去一瞥,这一瞥目光中带着责怪的意味,显然是从一开始就不满意他莫名其妙允许个小女孩参加试剑会,更过分的是这个小女孩身手邪门,眼看着就要把试剑会闹得难以收场,纵然一庄之主定力再好,也终究是快绷不住面子了。   凌夙没有回应他的目光,只是一直认真地注视着战筝的方向,似乎在等她答复。   “我觉得楚庄主的提议很有建设性啊。”锁链被重新收回袖中,战筝视线一转,复又变成了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,如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,“既然楚庄主已经这么说了,我当然同意。”言毕飞身掠下展仙台,继续坐在小七旁边观战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   小七仔仔细细检查她的手有没有被磨破,半晌,突然转过头去看向楚云蔚。   “劳驾。”   楚云蔚原本还在盯着某处出神,听到他叫自己下意识抬头,笑得颇为勉强:“怎么了七公子?”   小七淡定道:“有药膏么?我娘子受伤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风墨瞄了一眼战筝手上那两道极浅的红印子,不禁低头捂眼:受什么伤,明显就是使锁链抽人的时候不小心勒的啊!   “少主,以后出门千万别忘了带金疮药。”哪怕是为了避免小七操些不必要的心。   自家主子有个忠犬未婚夫,他这当属下的也成天跟着提心吊胆,哪说理去。   战筝是打着哈欠看完了整场试剑大会,而后任由小七托自己坐上肩膀,俩人一面秀着恩爱,一面在东苑诸位豪杰的注目礼下,带着风墨和顾幽慢条斯理朝西苑行去。   风墨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,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般,谁知刚一进屋关上门就开始胡乱蹦跶。   “今天这些都叫什么事儿啊!”   “今天出什么事儿了吗?”战筝感到很纳闷,“一切都非常顺利啊。”   “可属下怎么觉得处处透着诡异气息呢?”风墨掰着指头给她算,“你看,在和无相对战时被人偷袭,楚衍那一家子个顶个言行奇怪,更重要的是,最后赢得试剑大会胜利的既不是四大门派的成员,也不是那些在江湖富有盛名的侠客,而是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西域剑客,这难道不邪性吗?”   战筝严肃回答:“确实有点邪性,然而在他们眼中,我们也同样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啊,他们也会觉得我们邪□□?”   “……”她说得好有道理,风墨竟无言以对。   “不过你还是对的,今天这试剑大会可没那么简单。”战筝终于放弃了调侃风墨,她沉默许久,若有所思地敛去了笑容,“小七,你还记得那个最终获胜的西域剑客叫什么吗?”   小七从容应道:“万俟安。”   她严肃点头:“嗯,果然不认识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少主你能别一本正经讲冷笑话了吗?”   “好吧我们暂且把他放在一边,先说说我被偷袭的事情。”   “你知道是谁偷袭吗?当时尘雾太大,我们根本看不清,甚至无法辨别暗器的来源方向。” 顾幽蹙眉,“而且我不太明白,你为什么要把那枚暗器毁了,说不定有线索呢。”   “正因为我知道那枚暗器有线索,才不能留着它。”   “我不懂,至少也该让我们了解一下暗器种类吧?”   听得小七在旁低声道:“是柳叶飞刀,如果我没看错的话。”   战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,两人相视而笑。   风墨表示一头雾水:“柳叶飞刀有什么玄机?听说江湖上好久没人用了,连赵孟飞都不用,因为不好掌控。”   战筝道:“那柄暗器我见过,当时凌夙就在我面前,用柳叶飞刀杀了一个人。”   “少主你的意思是凌夙偷袭的?”风魔一拍桌子愤愤然,“早就看出那小子对你大献殷勤不正常!”   “……你就不能等我说完了吗?”   “哦,少主你继续。”   小七冷声接口:“暗器袭来的时候,凌夙已经到达展仙台了,不是他。”   “没错。”战筝认同点头,“所以我认为,偷袭的人只可能是楚衍或者楚云蔚。”   风墨这回总算学聪明了一点,算是理解了她话中深意:“怪不得少主你把暗器咬碎了,原来是不想打草惊蛇么——不过话又说回来,为什么非得咬碎不可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她深沉地回答,“咬碎显得比较帅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最重要的是,好牙口不是谁都有的,比如说你就没有,以前让你帮忙咬开个核桃,你都推三阻四。”   “你见过谁用牙咬核桃啊?太难为人了好吗少主!”   原本是个很严肃的话题,被这主仆二人一讨论,莫名就变得搞笑了起来。   顾幽在旁听得哭笑不得,刚想开口劝阻,谁知敲门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。   “郑姑娘在吗?庄主有请。”   战筝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差点都喷在风墨脸上,她很郁闷地小声道:“能说已经睡觉了吗?”   风墨也压低嗓音认真回应:“可能不太合适,毕竟现在熄灭烛火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  “……好吧,你们看家,我去去就回。”   小七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:“不安全。”   “不安全也得去,毕竟我得看看他打算出什么幺蛾子。”她笑了笑,“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么?乖乖等我就好了。”   小七向来尊重她的意见,沉默片刻终是松开了手,把刚刚剥好的橘子递给她。   “路上吃。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要走多远的路呢!      ☆、应邀品茶   战筝一路嚼着橘子,跟随管家前往容乐堂,在经过通往藏宝阁的那条小道时,她的脚步本能顿了一顿,而后神色即恢复如常。   不知为何,突然就产生了一种“要得到冰蟾草,恐怕还需要费些工夫”的奇怪预感。   “郑姑娘请,庄主正在屋内等候。”   她不着痕迹朝里面瞄了一眼,而后微笑着把橘子皮递给对方,客客气气道:“麻烦帮我扔一下好吗?”   管家:“……”   她转身拾级而上,试探性地敲了两下房门。   不多时,沉稳浑厚的男声传来:“请进。”   楚衍正端坐在桌旁帽椅中,取精致茶壶满斟两杯,将其中一杯推向对面。   在战筝正式迈进门槛的霎时,但见他长袖一挥,房门已经在她身后被紧紧关上。   平心而论,这待客态度可算不上太友好。   “郑姑娘请坐。”楚衍一字一句道,“这是邹山云雾,乃茶中上品,不妨一试。”  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:“楚庄主搞得很神秘啊,这么晚了特意叫我来此,莫非就是为了品茶?”   “是,但也不全是。”   “楚庄主可不像会卖关子的人,有话不妨直言。”   楚衍抬眸看向她,一双经受过岁月洗礼的深沉眼眸锐利如剑,仿佛要即刻洞察她的内心:“恕老夫出言唐突,敢问郑姑娘如此优秀的身手,究竟师从何门?”  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无门无派,自学成才。”   “……郑姑娘今年多大年纪,可否告知?”   尽管这问题直接问出来已经很敏感了,但考虑到他这番邀请自己,估计原本也不是抱着闲聊的态度,战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也就不愠不火地说了:“十八。”   “不像。”   这还用得着你说?不明白别揭人短的规矩吗?她简直有点佩服自己的耐心了:“自然是不像的,毕竟我长得像□□岁,呵呵。”   “莫非是练就某种神功所必须承受的副作用?”   “……对哦,副作用还不仅仅是这些的,其实我原本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,练了神功之后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。”   楚衍神色微滞:“此话当真?”   战筝笑得眉眼弯弯:“我开玩笑的,楚庄主莫要见怪啊。”   “……”棋逢对手,冷不防被对方耍了一道,楚衍按捺住心中不悦,只得仍摆出长辈特有的宽容态度,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,“郑姑娘与夙儿相识多久了?”   “相识不久啊。”她答得坦然,“不过是颇为投缘,就多聊了几句而已。”   “相识不久……”楚衍的眼神意味深长,“夙儿断不致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做到此种地步,须知他对郑姑娘的庇护,已经出乎了老夫意料。”   战筝琢磨着这话的意思,怎么听怎么别扭:“楚庄主是觉得观夜对我太好了?”   楚衍似笑非笑:“观夜?夙儿很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小字,连云蔚也不被允许,可他居然让你这样唤他么?”   “……”靠,怎么称呼不一样啊,谁知道你们家的事儿还这么麻烦啊。   “夙儿对你很好,不仅事先向我请求让你参加试剑大会,还想为你争取到冰蟾草,只因为你对那株灵草很感兴趣。”楚衍继续着自己的思路,“在诸多江湖豪杰面前全力支持你近乎胡闹的行为,难道郑姑娘依旧要对老夫讲,你和夙儿只是萍水相逢,泛泛之交么?”   战筝反问:“若不是萍水相逢,泛泛之交,还能是什么情况?或许我的真实身份是他的私生女?”   楚衍很明显被茶水呛了一口,他皱起眉头,似乎也不太能理解这女人为何能如此不按常理出牌。   “老夫并无此意,不过是想提醒郑姑娘,夙儿和北海派顾女侠早有婚约。”   战筝心道废话么这不是,你名义上的未来儿媳妇已经是天生门的人了,此刻正在西苑陪我右护法砸核桃嗑瓜子呢!   然而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:“是啊是啊,听说顾女侠现在被魔教狂徒掳走了,希望观夜……咳,凌公子能早些把她寻回来吧!”   “那就无需郑姑娘费心了。”   “不,我并没有打算费心。”   “郑姑娘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关心?”楚衍眼眸微眯,“又或者说,郑姑娘确信无论顾女侠能否平安回来,她都难以和夙儿结成连理?”   战筝惊讶于这老头儿绕圈子的能力,着实能跟自己的老爹战千里相提并论了,试问她应该怎么回答?说“顾幽确实没法和凌夙喜结连理,因为她快嫁人了”吗?别搞笑了。   “我怎么会了解顾女侠到底去了哪里,而且她能不能跟凌公子在一起,和我也没多大关系啊。”眼看着时辰不早了,由于急着回去睡觉,她决定开门见山,“我方才已经表过态了,楚庄主究竟想和我谈些什么正事,直说就好,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犯不着转弯抹角,弄得大家都很困扰。”   “既然如此……”楚衍沉吟片刻,缓声开口,“老夫担心的是,夙儿已经对郑姑娘产生了出格的感情,所以需要郑姑娘把持得当,莫要因一时冲动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。”   战筝表示自己深深受到了惊吓,什么叫“出格的感情”,什么叫“无法挽回的错误”,这他妈都哪跟哪啊?   “不不不楚庄主误会了,在我这是绝对不会对凌公子产生任何非分之想的。”毕竟弱水三千她只取小七这一瓢。   “如此甚好。”楚衍满意颔首,“老夫也觉得郑姑娘是识时务之人,完全能够认清自己身份和凌云山庄的差距,不致做出糊涂事。”   战筝端详着手中茶杯,考虑此时是不是该斟一杯热的直接泼过去。   什么鬼,和凌云山庄的差距?甭开玩笑了,本姑奶奶是天生门少主子,振臂一呼都有无数帅气小白脸哭着喊着过来伺候好吗?姑奶奶是江湖传说中四大美人之首知道吗?也不看看你义子配不配得上!   尽管上述心理活动稍微昧了点良心,但确实可以折射出战筝极度不爽的情绪,她已经不想再跟这等级观念严重的虚荣中年男多费口舌了,于是掸掸衣角起身准备离开。   “我想我表达得足够清楚吧,我对嫁进凌云山庄实在没有半分兴趣,我只想要那株冰蟾草——我不管中间费了些什么繁琐的过程,总之试剑大会上楚庄主金口玉言讲过了,冰蟾草是我的,因此,回头辛苦楚庄主尽快兑现承诺吧。”   言毕转身去开门,身后楚衍的声音依旧如影随形跟过来。   “郑姑娘是否盼望能用冰蟾草的药效改变如今的身形?”   “……对,猜对了。”   “那么改变身形之后呢?”   “结婚。”   楚衍笑得颇有一种“被老夫猜中了”的意味:“所以郑姑娘还是存在着不切实际的想法,老夫奉劝一句,夙儿他生性自由,无非是逢场作戏……”   “平日里看不出来啊,楚庄主还真是有够八卦的,也挺罗嗦。”她鄙夷地乜他一眼,“还是说庄主你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,没瞧见我有未婚夫吗,就是玉树临风的那位白衣小哥?谁打算嫁你义子了?”   楚衍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像吃了屎一样奇怪,她也没特意去看,只一甩房门潇洒而去,深藏功与名。   真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,莫非全天底下当爹的都一个样,甭管是魔教教主还是江湖高士,一沾儿女的终身大事就全变得不可理喻了?   怀揣着这样听上去非常合理的猜想,她打着哈欠沿来时路走去,谁知在绕过小花园的时候,忽听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一声“郑姑娘”,立刻就清醒了。   “谁?”   话音未落,视线中就出现了凌夙的身影,他与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含笑而立,挺拔身姿在月光下如同玉山倾倒,眉眼蛊惑,像是个触碰不到的梦境。   惊才绝艳,公子落月。   战筝不禁感慨,江湖上多少女人将其视作梦中情郎,那不是没有原因的,而楚衍想得倒也没错,这样的男人,能配得上他的确实寥寥无几——只可惜她是例外,毕竟心有所属,过一把眼瘾也就罢了。   “这么晚了,凌公子在这里是等谁呢?”   “都告诉你可以不必这么唤我,怎么又改回去了?”他的神情似有些无奈,“变生分了。”   她连忙摆手:“不合适,容易被人误会。”   “被谁误会?”   “你义父。”她干咳了一声,“楚庄主还以为咱俩有私情,哪说理去?我说了他也不信,回头你解释解释吧。” 只要别越描越黑就好。   凌夙眉眼微沉,很认真强调着问了一遍:“我义父和你提起这种事了?”   “是啊,不过你放心,我不至于往心里去,毕竟大家都知道你和顾女侠订婚了嘛!”尽管顾女侠最后不可能嫁给你,战筝在心里小声嘀咕。   “不需要解释。”   “……啊?”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。   凌夙未置可否地笑了笑:“我说过,自己本就对顾女侠无意,只要她高兴就可以了,去哪里都没关系。”   “就算顾女侠去哪里都没关系,但你义父……”   “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。”   战筝一头雾水:“单是觉得咱俩有私情这种事,就已经很荒唐了好吧?”   “说不定这山庄的其他人,也曾做过类似的设想呢。”   他的回答十分漫不经心,甚至可以说是乐于任流言发展下去,虽说战筝对其他人怎么看待也并不很关心,但她依旧感到不太正常。   罢了,不正常就不正常,反正也影响不到她。   “嗯,横竖两个人问心无愧就行了,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凌公子这一次仗义相助,实在是麻烦了。”   “如果我问心有愧呢?”凌夙讲出这句话时神态镇定自若,他迎着她一瞬间变得诧异的眼神,微笑着继续下去,“不是说好唤我观夜的么,又忘记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另外,你不必感谢我,在我看来,所做之事都是理所当然的。”   战筝倒吸了一口凉气,在此之前她万没料到,剧情会朝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过去,亦或者说,尽管她也觉得凌夙对自己太过友好了,但那都基于她和他义母有几分相像的前提下,而不是出于其他的心思。   原来楚衍的眼光果真贼得很吗?原来感情已经出格了吗?快别逗了!   “抱歉……我,我感觉自己是不是理会错你的意思了……”   “你没理会错。”他突然毫无征兆向前一步,修长手指停留在她的肩膀,力道温柔,“我一直相信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,你也该明白,我是以诚心待你的。”   “我也是以诚心待你的。”她紧张兮兮避开他的手,“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有爱人了吧?”   他笑容微哂:“是那位七公子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凌夙沉默了,良久,他极缓极慢地叹了口气:“你很喜欢他?”   “当然,我是要嫁给他的。”战筝正色道,“你也该找个更好的姑娘,不要凭一时冲动做选择,毕竟你我并非一路人。”   “郑姑娘是专情之人。”   不知为何,她在这句夸奖中听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:“凌公子谬赞,须知情之一字,谁遇到都难免执着不休。”   他注视着她,薄唇微扬:“遗憾的是你我相遇得迟了些。”   有时哪怕是迟了一步呢?最后的归属就很难说了。   战筝无言以对,气氛一时有些凝固。   “那个……我能多问一句吗?”她明白在这种时候强行转话题太蠢,但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,“这山庄里除了你,还有谁擅长使柳叶飞刀?”   凌夙大概也没料到她能煞风景到此种地步,顿了一顿,下意识蹙起好看的眉:“柳叶飞刀?”   她点头重复着:“就是你上次杀人用的那种暗器。”   他不着痕迹转开了目光,侧头看向容乐堂的方向:“为什么要问起这个?”   “何必明知故问。”战筝笑道,“试剑会时你也该看到了,被我咬碎的暗器是什么。”   然后她没有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,客气告辞转身离开,事实上她对偷袭者究竟是谁的结论也不甚感兴趣,无非想借此脱身罢了。   跟他独处时她总不由自主的尴尬,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想来还是保持远一些的距离比较好吧,免得彼此难做。   她不过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妖女,无论有没有魔教少主这一头衔,都不值得他刻意上心。   更何况她有了小七,就已相当于找到了最好的归宿。   因为没有回头,所以没有看到,凌夙在那一刻眸底暗色深沉,他敛去笑容,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,背影冷峭无端。   ☆、风云突变   那一夜回到西苑后,战筝颇有几分心绪不宁,她在风墨和顾幽的百般追问下,最终还是不胜其烦,无奈回答实情。   “是这样的,楚衍产生了我将来会嫁进凌云山庄的错觉,想让我知难而退。”   风墨夸张大笑:“开什么玩笑!也不看看他儿子配不配得上我们少主!”   “他始终认为小幽才是自己未来的儿媳。”   “……呸!我给他个大耳刮子!”   顾幽在旁哭笑不得:“堂堂凌云庄主,怎么如此关心儿女情长的事情——不过有句话我必须要提啊战筝,众所周知我和凌夙之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,而且显然,他现在喜欢上你了。”   战筝斟茶的手微微一顿:“你也看出来了?”   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仅是她,我也看得出来。”小七抚着战筝略显凌乱的长发,语气平静,“毕竟他看向你的那种眼神,我也有。”   唯有真心喜欢的人,才会懂得这样的心情,尽管他对凌夙毫无好感,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默契的存在。   这下子战筝彻底懵了,合着只有她一个人还沉浸在“不过是和他义母长得像”的误会中,大家都把凌夙的心思看得透彻,而且还理所当然。   “所以关于凌夙突然跟我坦白的事情,你们也早就料到了?”   风墨顾幽异口同声:“他坦白了?太过分了吧!”   “……好在你们的精神还都正常,这我就放心了。”   “估计他表现得也是太明显了,否则楚衍也不至于特意找你去一趟。”顾幽叹息,“完全乌龙,实际上你只是想要那株冰蟾草而已啊。”   小七神色微沉:“筝儿,你拒绝凌夙了?”   “除了拒绝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?我又不喜欢他。”   “那他会不会反悔,须知冰蟾草还在凌云山庄里。”   战筝顿时被噎了一下,她发现这个问题自己还真是没考虑:“我当然希望不会,但是……”   她向来是不在乎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他人的,然而这一次,她莫名不愿意如是猜测凌夙。   小七斩钉截铁接口:“如果他反悔,我抢也要给你抢过来。”   战筝闻言略显迟疑,按理说她就是所谓离经叛道的那种人,压根不介意在这种地方闹腾一番,可偏偏突然就有种对不住凌夙的感觉。   毕竟与她为敌的人她杀一千也不嫌多,可待她友善的人,无论对方怀着何种情感亲近,她都是懂得感激的。   “有点过意不去啊。”她长长叹了口气,“一旦决定要抢,就相当于正式跟他撕破脸……”   顾幽出言安慰:“我倒认为不至于,再怎么说凌夙也算是君子,应该不会心胸狭隘到故意为难你。”   战筝干笑两声:“我也在想啊,无论如何都得对不起他了,就算现在没挑明,他不可能一辈子不知道我是谁——把山庄灵草给了魔教少主,想想也是笔亏本买卖。”   风墨义正辞严:“无所谓,少主你还牺牲色相换他情窦初开了呢,这是多么甜蜜美好的记忆啊!莫非还不值一株冰蟾草?”   “……我可真想打死你。”   小七无言搂紧了战筝,他将下巴抵在她肩膀,阖着眼睛低声道:“这个人情,将来我陪你一起还给他。”   战筝出神良久,终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:“好,但在那之前,我们得先顺利离开凌云山庄才行,我总觉得……”   风墨奇道:“觉得什么?”   “唔,算了。”   她也说不出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,但生来敏锐的直觉,让她心中出现了些许不妙的预感。   但愿是错觉吧。   那一夜战筝睡得很不安稳,而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真的很准确。   东方既白,黎明尚未完全到来,凌云山庄中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,喧闹声夹杂着急促脚步声,正迅速朝西苑靠近。   她掀开被子下床,结果刚一开门就被风墨和顾幽堵了回来。   “出事了少主!”   “我知道出事了,问题在于具体是什么事。”   顾幽做了一次深呼吸,似乎在勉力平复情绪:“方才听西苑其他人议论,好像是……楚衍死了。”   楚衍死了。   战筝沉默片刻,面无表情掏了掏耳朵:“我是不是幻听了。”   “你没幻听,我说得是真的。”   她很淡定“哦”了一声:“那看来我家老头儿原先夸的真没错,我这直觉啊,有时候准得和狼一样。”言毕回房间效率极高地开始穿外衣系腰带,顺便招呼着,“小七过来,帮我把头发束好。”   小七什么也没说,只依言跟上去取过了桃木梳子,镇定从容动作娴熟,只留下另外两人面面相觑。   “少主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呢?”   “白痴,我问问你,昨晚最后一个见楚衍的是谁?”   “……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是少主你。”   战筝冷笑一声:“如果他真死了,一定有目击者,我还洗脱得了?”   她隐约能够猜到是谁想要嫁祸自己,不管对方出自何种理由,横竖现在兴师问罪的已经来了。   这剧情发展得还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呢。   风墨这才反应过来,顿时一阵捶胸顿足:“这群天杀的混蛋,生生往人身上泼脏水啊!”   “也就是说,有人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了?”顾幽秀眉微蹙,“战筝,你真决定要在这里跟他们硬碰硬?”   “我也不想啊,可现状叫我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。”铜镜中的少女金带束发,忽而抿唇一笑,带着些阴森的味道,“勾心斗角的事情我懒得去做,可要说兵戎相见么,我还真没害怕过。”   她起身,踮起脚尖吻了下小七侧脸,悠悠然走出门外,站在台阶上远望。   “风墨啊。”   “属下在。”   “你先带着小幽从小路离开吧,要不这烂摊子就更不好收拾了。”   风墨一激灵,本能反驳:“那不成,属下得跟着少主,要不回去教主会把属下弄死的!”   “我现在没有要跟你商量,也没有生离死别临终托付那种意思。”她磨了两回牙,很耐心跟他解释,“我只是说,待会儿要是大开杀戒起来,怕你俩拖累我——你不妨问问小幽,看她能对这么多江湖‘正派’人士下狠手吗?”   顾幽:“……”被说准了,自己真不能。   “可是我能。”战筝微笑,“我也不想吓着小幽,但我毕竟是天生门的人,他们若是挑衅,我难免收不住杀意,到时后果怎样就很难说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所以你俩还是先溜出山庄比较靠谱,如果担心老头儿事后怪罪的话,也可以在孤绝峰下等我会合。”   她的语气很轻松,很显然没有抱着必死之心,而是怀着必胜之心,这本来就是她的风格。   风墨踌躇好久,直到小七冷声补充了一句:“别磨蹭了,趁着他们的目标是筝儿,赶紧从相反方向走。”   “……我了解了。”   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,战筝回眸,见前来兴师问罪的一群人已经逼进西苑,但他们似有顾虑,越靠近就越放慢了速度。   她感觉自己的耐心都要被耗光了,干脆主动迎了上去——果不其然,东苑那群江湖人士都来了,包括四大门派的掌门人——一般来说,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很故作矜持,连试剑大会都没去,没想到现在终于惦记起来凑热闹了。   幸好顾幽已经走了,要不此刻看见自己的父亲还说不定有多尴尬,哪怕对方根本认不出来她。   “呦,这年不年节不节的,大家伙一起串门子呢?”   楚云蔚冲在最前面,由于过分激动,娇艳面容已略显扭曲,正含着眼泪尖声喊着:“事到如今你还在装腔作势?!怪我和夙哥哥识人不清,误信了你这活该千刀万剐的小贱人!”   战筝淡定反问:“你夙哥哥呢?”   “你还要见夙哥哥?痴心妄想!亏得我爹看中你天赋异禀想要悉心栽培你,结果你反而恩将仇报杀害了他!你……你……你定是与魔教勾结的歹人!”   你爹可没想悉心栽培我,他就是惦记着阻止我嫁进你们家而已。   不过这句话不合时宜,战筝并未提起。   但见赵孟飞上前一步,将楚云蔚扯向自己身后:“此等小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,楚小姐请务必保护好自己的安全。”   “阿弥陀佛,莫非赵少侠有信心能胜过这个妖女?”说话的是无相。   赵孟飞神色一僵,显然是想起了昨天不幸落败的屈辱,但他立刻不甘示弱反问回去:“莫非无相大师有绝对把握?须知你手臂的伤可还没痊愈呢。”   于是无相的脸也黑了。  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,刚才还个顶个义愤填膺的,现在全都迟疑了。   他们很清楚对方不是善茬,谁先出手谁先吃亏——毕竟谁都不傻。   所以有几个聪明的,决定先问明白对方的来历,拖延一点时间给己方考虑最佳对策。   “妖女!把真实身份交代出来,或许还可留你个全尸!”   战筝似笑非笑:“在那之前我是不是也得问一句,诸位怎么能够确定,我就是杀害楚庄主的凶手呢?”   “你还狡辩!”楚云蔚更加愤怒,“我爹颈部的致命伤,明显是带钩刺的锁链所致!除了你,山庄中哪里还会有人擅长这种邪门的武器?!”   战筝认真回答:“用铁蒺藜也能达到相同效果,楚小姐未免太过武断。”   “你简直不知羞耻!”   “这样不切实际的夸奖我可不敢收。”   正当此时,忽听有低沉男声自不远处响起,而后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分开人群,不紧不慢站到了楚云蔚旁边。   是试剑会上的赢家万俟安,或者说,他现在已经是楚云蔚的未婚夫了。   “据管家所言,昨晚楚庄主只单独邀请了郑姑娘一人,也就是说,是郑姑娘最后离开庄主房间的——那么有作案时间的,也只有郑姑娘你了吧?”   “抱歉,我可没法理解你这强盗般的逻辑,你怎么就知道在我离开之后没有其他人进去呢?”   万俟安微笑:“从试剑大会的表现上已经能够看出,郑姑娘并非寻常人,既然连楚庄主都敢杀,恐怕野心也不小。”   很好,这人压根已经拒绝交流了,完全依靠自身思路强行泼脏水。   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   “如果一定要这么讲的话,我们应该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她漫不经心一耸肩,转过头去看着小七,“你觉得呢?”   她原本就是为了尽量给风墨和顾幽拖延时间,既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,那么估算起来,风墨现在差不多已经带着顾幽顺利离开凌云山庄了。   甚好。   小七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,眉眼沉静:“我需要一件兵器。”   “简单啊,你喜欢谁的?”   “玉面判官的那柄剑就不错。”   杨巅峰原本是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,猛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,下意识抬头,却不料眼前寒光掠过,他尚未反应过来,腰中长剑已被锁链缠绕出鞘。   战筝回手将长剑递给小七,眼睛笑弯成了新月的样子,看上去天真烂漫全无城府。   “没想到还是柄好剑呢,轩辕坊的手艺吧?杨少侠用这剑糟蹋了,不如送给我。”   杨巅峰是好面子的人,哪怕他实力不济住在西苑,却也受不了当面被抢了兵器还被这么嘲笑,顿时怒了。   “宵小之辈竟敢如此妄言!事情已经真相大白,你二人定是与魔教勾结,妄图窃听武林重要机密的歹徒,应该杀之而后快!”   小七淡然开口:“你们也说不出什么武林重要机密,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。”   “胡扯!我纵横江湖十余载,从没见过像你们这种厚颜无耻之徒!”   “所以你现在见到了,感觉如何?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颇有些好奇地朝小七投去一瞥,她发现这一刻的小七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漠,更重要的是,后者的眼神里已经透出了杀意。   记忆中,上一次小七露出这种眼神时还在孤绝峰顶,那时是因为战千里对她态度恶劣。而这一次,是因为有人想要她的命。   “小七。”   “嗯?”他闻言转向她,浅淡笑意便又回到了眸底,依旧是那种温柔而耐心的语气,“怎么了?”   她笑了笑:“兵器也到手了,我们是时候做些正事了。”   “都听你的。”   战筝略一颔首,负着双手悠然回身,缓步走下台阶。   她的身形很娇小,拖着两道长长的锁链更显得不太协调,然而单从一顾一盼间,那样凌厉摄人的目光,就具有了压倒性的强大气场。   “平心而论,我原无伤人之心,唯一的目标就是凌云山庄那株冰蟾草而已。”她不紧不慢道,“杀人对我来讲不难,可也没太大必要,所以楚衍不是我杀的——当然,说这些你们也不相信,横竖这些年,江湖人往我身上泼的脏水也够多了,不缺这一桩。”   这番话意味深长,在场众人听到后均觉心底发凉,不安的预感不知从何而起,于是他们都默契无比地选择了沉默,其中也包括视线始终锁定小七的万俟安。   战筝随手揉了一把脸,她低声叹息,再抬头便俨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。   那是每当她要大开杀戒的前一刻,都会露出的、狰狞无端的笑容。   “另外,还有一点你们讲错了,我可没有跟魔教勾结过,毕竟……”她一字一句重复着,“我站在这里,就代表着天生门。”   楚云蔚失声尖叫出声:“你说你是谁?!”   “天生门少主战筝在此。”她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,“人挡杀人,神挡杀神。”      ☆、血流成河   战筝和小七,一柄长剑,两道锁链,如同画地为牢,将在场参战的所有人都困在了死亡的囚笼之中——当然,其中甚至包括四大门派的掌门。   或许从那时起,这些素日里自视甚高的武林正义人士们才真正意识到,天生门为什么能伫立于江湖而久盛不衰,为什么明明被称为魔教,且在势力并不占优势的情况下,依旧能狂得不可一世。   是真真切切的、力量上的压制。   事实证明,千万不要在听到对方说自己是魔教少主之后,就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冲上去,结果往往是先伤先死,连点转圜余地都没有,譬如现在。   战筝每当陷入战斗境地时,往往戾气横生,不懂手下留情为何物,不过短短两个时辰,她已将西苑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。粘稠的血液顺着台阶汩汩而流,脚步踏上去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响,听得身后风声异动,她看也不看直接伸手将暗器抄入掌心,见果真又是一柄精致的柳叶飞刀,她随手将额前乱发撩至耳后,回眸一瞥寒冷彻骨。   “楚小姐的暗器手法不错,虽说实在是太熟悉了。”   楚云蔚被数名年轻高手牢牢护在身后,纤长指间还夹着另一柄柳叶飞刀,前者见偷袭不成功,神色颇有几分恨意:“你早就该死。”   “我是该死,不过死法可不是你能决定的。”   言毕反手将飞刀掷出,又快又准,正中迎面冲来的一人肩膀,战筝仔细瞧了瞧那人的脸,不禁冷笑,“呦,赵大侠?两次都伤了你同一部位,真是不好意思了。”   赵孟飞咬牙切齿:“妖女,死到临头还在逞口舌之快。”   “我有时也真不明白,自己是杀了你们爹还是杀了你们娘,怎么就这么大的仇怨呢?”她语气疑惑,脸上笑意却更深,将手中锁链扯得清脆作响,“既然试剑会上的交手没有能够让你长记性,我倒也不在乎陪你多玩一次——这一次用命下赌注,如何?”   说时迟那时快,她话音刚落,无相和东阳、西沙两名掌门已经欺近前来,各自封死了她的三面退路,赵孟飞距她不过十步之遥,但见琵琶袖随风鼓起,紧接着十二支甩手箭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,每一支箭均从箭心爆开,在半空中又裂成三支,共分裂成三十六支。   这是赵孟飞的看家本领,也是他的成名技,被称作“天罡赐雨”,可以说他就是靠着这一招行走江湖,逢敌必杀,从来没有失败过。   远处的楚云蔚已然换作了狂喜的眼神,只因她确信战筝绝对躲不过这天罗地网般的围攻,而小七从一开始就与万俟安缠斗在一起,根本难以脱身相救。   “你死定了。”她低语着,得意地将那柄柳叶飞刀收入袖中,“我早说你死定了。”   然而下一秒,来自男人的痛苦嘶吼声再度刺激了她的认知。   是无相。   原来战筝竟然借助身材娇小的优势躲开了其余三人的拦截,她用锁链缠住右侧的无相,于千钧一发之际和他互换了位置。   无相只来得及用禅杖隔开一部分来自“天罡赐雨”的伤害,但其中至少二十支甩手箭都钉在了他身上,任他内力深厚也经不起这种程度的攻击,身形晃了两晃便轰然倒地。东阳掌门和西沙掌门均是打着如意算盘的老狐狸,眼瞧着胜算骤降,对视一眼即迅速避开战局,只留赵孟飞自己暴露在战筝的攻击范围内。   赵孟飞万没想到,自己身经百战,这次居然错得如此离谱,非但没有伤敌人一丝一毫,反而误杀了盟友。巨大的挫败感袭来,令一向自负的他略显怔忡,可仅仅是那一瞬的失神,就已经足够致命了。   绷直的锁链带着凌厉风声袭至面前,每一根钩刺都像是锋利的牙齿,单是观之便以令人心底生寒,他甚至来不及向后闪避,脖颈已被牢牢缠住。久负盛名的“飞花财神”,第一次露出濒临死亡的惊恐表情,他试图用手去扯开锁链,可锁链只是越缠越紧,他定定瞪着对面的战筝,喉咙格格作响,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。   战筝全然不顾四面围拢过来的其他人,只好整以暇攥着锁链看向他,她忽而展颜一笑,本是如煦日暖阳般的笑容,此刻看来,竟成为了追魂索命的讯号。   “我会让你痛快地上路。”   锁链猛然抽离,鲜血飞溅,赵孟飞直挺挺跪倒在地,几乎身首分离,只剩下了一点相连的皮肉,他仍睁着双眼,显然死不瞑目。   与此同时,小七飞身而至,头也不回反手一剑,将最靠近战筝的一名江湖成员当胸穿过,而后冷冷收剑,神色淡漠,全无波澜。   仿佛是曾经经历过无数次杀戮般,熟练而理所当然。   战筝敏锐察觉到他右臂有血,顿时比自己中招还紧张,连忙低头查看:“受伤了?”   很显然,他是因为记挂她才着急脱身,以致受了万俟安的暗算。   “没大碍,小伤罢了。”小七平静将长剑换到左手,顺便摸了摸她的头发,目光转柔,“自己小心些。”   他一受伤,哪怕是小伤,也令战筝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,她叹了口气,回手用力甩净了锁链上的血迹。   “万俟安不好对付吧?”   “和我旗鼓相当。”   “那就不搭理他,横竖杀也杀够了。”她后退一步,斜吊起唇角笑得放肆,“跟紧我,我们冲出去。”   来日方长,她并没有一直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准备。   锁链狂卷沙尘遮迷视线,她径直朝着山庄大门的方向而去,刀光剑影中和小七配合默契,一步杀一人,血色从脚下飞快蔓延,像是开满了象征死亡的曼珠沙华。   论起轻功,按战千里的话来说,至今尚没有谁能胜过他自创的晓风残月。更何况如果战筝和小七联手,杀伤力又是难以想象的。   没有谁能拦得住她。   不过战筝万没想到,在逼近山庄大门时,居然看到了方才无故失踪的凌夙,后者就负手立于不远处,狭长双眸含笑,愈发显得魅惑多情。  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,她还真是险些忘了山庄还有他这么个重要人物。   “观夜,我劝你让开。”   凌夙仍是笑着:“真高兴你还愿意这么唤我。”   “就算你因楚庄主之死怨恨我也无所谓,我也不多做解释了,然而……”战筝略一沉吟,终于还是抬眸正视着他的眼睛,“我并不是很想在这跟你动手,毕竟朋友一场。”   他似乎对她提起楚衍并不如何在意,只继续着自己的思路:“你是天生门的人?”   “对。”   “你的名字不是郑盏?”   “我叫战筝。”她重复着,“天生门少主,战筝。”   出乎意料的,凌夙眸底在那一瞬似有光华绽放,他勾唇笑道:“我也相信不是你杀了义父,而且……”他蓦然抬手,将怀中一件物事抛向她。   战筝本能地警惕起来,小七闪身挡在她前面,替她接下了那件精致的盒子。   打开盒盖,里面存放的赫然就是冰蟾草。   “为什么给我?”她惊道,“你疯了?”   “这是我许诺给你的,理应兑现。”他的语气很温存,温存得让她感觉到万分的不现实,“我说过我喜欢你,那是真的,尽管你心里已经有人了,我也希望你走出这座山庄之后,能够好好的——无论你是谁。”   平心而论,这些年被人泼脏水已成习惯,但被人泼完脏水又立刻给了个馅饼的事情,战筝真是首回遇到。  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,凌夙朝她点点头,示意她可以走了:“希望我们还能有再次相见的机会。”   “那你要怎么和那些人交待?”   他不语,只拔出腰间佩剑,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,直接倒转剑柄划伤了自己的手臂。   “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,去吧。”   战筝心底似有一根弦被猛然触动,平日里开杀戒连眼都不眨的人,此刻竟然迟疑了。   “筝儿。”小七淡然开口,也不言其他,只是唤她。   感觉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,力道正在逐渐加深,战筝叹息一声,终是略一颔首道:“你的人情我记下了。”   两个人施展轻功扬长而去,转瞬间已离开凌云山庄,彻底消失在对方视线内。      ☆、重回峰顶   战筝在路上好巧不巧遇见了一拨商队,她扔下银票,二话不说强抢了两匹快马,和小七沿着风墨留下的记号一路紧追,终于在苏州城内找着了那一对儿。   双方汇合,风墨看到她安然无恙也是狂喜不已,和顾幽商量着如今情况特殊,不如先回孤绝峰暂避一段时间,再考虑要去哪里安家。   “我都听你的。”顾幽说,“只要你们教主不会把我赶下山去。”   “他不敢。”战筝回答得干脆利落,“他要是有什么过激行为,我就直接篡位取而代之。”   “……那倒也不必。”   风墨猛地一拍桌子:“事不宜迟,现在就启程吧!”   “真难得看你这么积极。”   “能不积极吗?”他严肃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,“要是不积极,很容易把媳妇都丢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而后又是一番星夜兼程,马不停蹄往孤绝峰赶,或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令人产生归属感,哪怕那里还有个暴躁的教主大人在等待着。   不过四人没想到的是,山脚下居然还有人在迎接,而且那人身姿妖娆百媚千娇,赫然是许久未见的红莲。   “红莲!我的好战友!”“红莲!我的小贱人!”   以上分别来自风墨和战筝的真情呼唤。   红莲被这俩人吓了一跳,到了跟前飞身下马,第一反应就是忽略张开双臂的风墨,兴高采烈抱起战筝转了两圈。   “少主诶,你不在属下甚是思念!”   风墨:“……”   战筝:“好说好说。”   小七淡定上前,强行掰开红莲的手臂,将战筝扯出了她的怀抱。   “你力气太大了。”   “……我还能有你力气大啊?你直接说不乐意让我碰少主不得了么!”红莲不顾形象丢了个大白眼给他,“你小子最近简直越来越猖狂!”   小七理所当然地回应:“你不必觉得太过欣慰。”   红莲迅速扭头,“吧唧”一声在战筝脸上恶狠狠亲了一口,转而挑衅般冲他笑了笑:“别高兴得太早,少主的心是谁的还不一定呢。”   “你同时还要拥有醉音楼小公子的心,不嫌累么。”   “……少主你看他!”某位左护法终于忍无可忍,“你给他吃了什么药?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?!”   战筝无奈扶额:“牙尖嘴利是能用来形容小七的么?再说了我真不明白你俩吵什么,搞得我很像被爹娘争来争去的小孩子啊。”   风墨默默回了一句:“少主,从你和红莲的身形判断,确实很像母女啊。”   两人异口同声:“闭嘴!”   “……”   顾幽在旁叹了口气:“早都告诉你别掺和,像你这种脑子只会被殃及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有道是,人生多艰。   战筝回归,在孤绝峰顶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浪潮,一听说少主回来了,很多成员连饭碗都还没放下,挥舞着筷子就冲了出来。   “少主我们还以为你私奔了呢!”   战筝:“你他妈听谁说的?我这身份用得着私奔啊?”   “少主好久不见你更粉嫩可爱了!”   战筝:“你先解释解释从哪学来的这种词汇……”   “少主听说凌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了,你有没有去看热闹?他们是不是又说咱坏话了?”   战筝:“你干嘛露出这么八卦而期待的表情,神经病啊?不过……去我倒是去了,还杀了不少人……”   于是众人再一次沸腾了,欢呼雀跃着簇拥她往正厅走去。   风墨中途就溜掉了,吩咐丁堂主给自己和顾幽安排一间最靠角落的房间,并千叮咛万嘱咐,千万不许告诉战千里,丁堂主严肃应下,即刻着手去办。   而红莲也在和曹堂主勾肩搭背地商量着,今晚让后厨多做点好吃的送到战筝房里去,说几个人要好好聚一聚。   “左护法,好吃的都送到少主房里,那教主怎么办?”   “哎呀教主每天都吃好的,你就送点萝卜青菜,说食材不够蒙混过去就行——他要是揍你呢,你就忍一下,毕竟青柳丫头我都给你搞定了,这点小事你还办不好?”   曹堂主:“……属下遵命。”   所以说教主当得真是惨,表面上像是垂帘听政,其实压根已经被架空权力了吧?从来就没有威信可言啊!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藏名品,为天生门增添浓厚的文化气息,这……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魔教头子应该干的事儿。   刚推开正厅大门,两侧成员均默契退避,有傻头傻脑的就吆喝了一声:“少主回山——”   话音未落,一个硕大瓷瓶已经迎面飞来,像是长了眼睛般直奔战筝方向。   小七利落地把战筝往怀里一搂,二话不说,直接伸手将瓷瓶击了个粉碎。   “傻孩子干嘛非得用手啊,右臂伤口还没长好呢。”战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,“这么好看的手,万一划破了呢,多不值当的。”   然后里面就传来了战千里的怒吼声:“扔错了!”   红莲恍然大悟:“属下就说刚才那瓶子怎么有点眼熟呢,是教主的最新收藏品,他是不是左右手没分清,把真宝贝用来扔你,自己把赝品留下了?”   “呵呵,他活该。”   事实证明,只要战氏父女一相见,那绝对是堪比天雷勾动地火,不打一架决不罢休。   不过平心而论,战千里这个空巢老人其实是很寂寞的,他也很想和独女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——但他忍不住,他一看战筝那张脸就想抽她,更何况她又把小七带回来了。   “你俩小兔崽子还没分开呢?”   “我们俩准备天荒地老了。”   “那你回山上干嘛?没饭吃了想起你爹我了?”   “我是怕自己不在你把家底败光了,回来监督监督。”   战千里怒拍檀木桌:“你是不是又出去给老子惹祸了?武林大会你是不是也去插了一脚?”   战筝故作惊讶:“呦,还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这老头儿!”   “滚蛋!”   “好的我这就滚。”   “……滚回来!”   她环着手臂转身,挑着眉毛看向他:“有件事我想还是有必要和你讲的啊,楚衍死了。”   战千里原本还张牙舞爪地想跟她拼命,闻言瞬间愣住了:“楚衍死了?”   “对,就是那个你一直讨厌的凌云庄主。”   “你杀的?”   “不是我杀的,但脏水是泼在我身上了。”   战千里显然对脏水泼在谁身上并不在意,他关注的重点产生了偏差:“那凌云山庄现在谁管事儿?”   “不晓得,不过既然楚衍死了,楚衍的夫人也死了,那自然就应该由凌夙接手了吧。”   出乎意料的,战千里听完她的话后,只保持着一个姿势僵在座位上,许久未动。   “都……都死了?”   “嗯,一个是最近死的,一个是前些年死的。”   他的眼神似有些怅然,须知这样接近悲伤和感慨的眼神,已经很多年没在他脸上出现过了,着实可称之为怪事。   他最终什么都没再说,只颓然一挥手,示意他们可以走了。   父女俩会面能以如此平静的手势作为收尾,近几年来也属破天荒头一回。   红莲去后厨催菜了,风墨和顾幽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说着悄悄话,战筝乐得和小七独处,顺便给后者换药。   “万俟安那一刀够深的,都看见骨头了,亏得你一声都没吭。”她揭开纱布,那里虽然已经不再渗血,但狰狞的伤口依旧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,“下次可别再犯傻了。”   小七目不转睛盯着她换药,疼痛隐约袭来,他几不可闻一蹙眉,却在她抬头瞥向自己的时候,神色恢复如常。   “没有大碍的,别担心。”   “我是你未过门的夫人,我不担心谁担心?”她顿时气恼起来,把手指关节攥得格格作响,“也不知万俟安是什么来头,横竖这个仇我是要报回来的,轻饶不了他!”   小七抚着她的头发,笑得温和宠溺:“倒也不必。”   “怎么不必?”   “他日后是要成为凌夙妹夫的,你若执意惩治他,欠凌夙的人情会更难还。”   “……”战筝顿时泄气,但转念一想又不禁重新看着他,“小七,你果然还是对关于凌夙的话题很敏感啊?”   小七平静颔首:“毕竟他喜欢你。”   “就因为这个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可当初不知道他喜欢我的时候,你也很反感他啊。”   小七很明显被这个直白的问题难住了,他既不想回答又不愿意反驳她,沉默好久,这才终于轻声道:“别问了筝儿,男人之间的敌意,有些大概是与生俱来的。”   战筝叹了口气:“我也没有故意要难为你的意思,其实对我而言,这些并不如何重要。”   她细心地替他放下衣袖,而后起身搂住他的脖子,阖目吻了上去。   “只要你在就好了,即使我不得不欠下凌夙的人情,可喜欢的人,终究还是只有你一个。”   她的唇瓣柔软温热,小七反手紧紧抱住她,低下头认真回应着。   “我相信。”   岂料正当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,红莲的声音好巧不巧从门外响起。   “少主,属下发现梅家老四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,这道清蒸鱼又鲜又嫩,你要不要尝尝……”   然后她一推门,就看见了自家少主和少主夫人卿卿我我的景象——风墨不在,她竟然代替对方扛起了没眼力界的大旗。   战筝没好气横她一眼:“就知道吃吃吃,放进来吧。”说着不情不愿松开了搂着小七的手。   “属下比不上少主你有爱人陪着,连城不在属下寂寞,只能寄情于美食。”红莲小嘴一撇,“更何况还有比属下更贪吃的,一会儿你就见识到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忽见门外一道身影闪过,紧接着风墨同时端着四个盘子,兴高采烈进屋来。   “少主!今天的蜜汁梅肉、糟熘鸡片和翡翠虾都超级好吃,属下替您先尝过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☆、灵草药效   约莫半炷香时辰后,五位年轻人终于欢聚一堂,快乐地抛弃了空巢老人战千里。   红莲叹着气左看右看,最终感伤地摇摇头:“比不了你们这些金童玉女啊,想当年我和风墨还陪着少主,可现在一晃,就只剩我还形单影只,孑然一身……”   风墨打了个寒颤:“这段时日没见,你怎么就变成怨妇了?你不是跟连城公子挺好的么,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啊!”   “你以为连城是你这白痴啊?给颗糖就能骗走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顾幽婉声笑道:“这我可就听不下去了,风墨哪里是一颗糖就能骗走的?至少也得两包糖。”   “……”风墨泪流满面寻求援助,“少主,她们都欺负属下……”   战筝煞有介事地点头:“别听她俩的,我自己的右护法我能不清楚么?怎么也要一筐糖才能搞定。”   “……”某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向小七,“小七,都是男人,你替我说句话……”   小七淡定从容一招手:“劳驾,把红豆粥和砂糖递给我。”而后一门心思给战筝盛粥,看起来也并没有再搭理对方的打算了。   风墨彻底绝望了。   红莲继续叹气:“我赎身钱也不是没有,可连城不让我赎身,我又是真喜欢他,怎么好意思强抢他……”   “我是真没料到,你有一天也能变成个小媳妇儿样,在这跟我们碎碎念。”战筝摇头感慨,“难以置信,不过这事儿你不用操心,等我闲下来给你拿主意,准保把连城公子顺利拿下。”   “少主你该不会是要下药让我俩生米煮成熟饭吧?”   “不,我并没有那种猥琐的想法,看来你已经动过这邪恶的念头了?”   “胡扯!”   作为在场精神最正常的人,顾幽很适时地提出了建设性意见:“恕我直言,当务之急是帮战筝把冰蟾草的问题研究妥当吧?”   红莲一激灵,眼神重新犀利起来:“冰蟾草?失传已久的灵药宝草?合着少主你去趟武林大会就是为了它?”   “准确来讲是这样的,但我没想到又被泼了脏水——当然,或许楚衍真是我克死的也说不定。”   “那你这十年如一日的小身板不就有救了?”   “你换个形容我会更高兴的。”   于是酒足饭饱,战筝把那株冰蟾草摆上桌,五个人围成一圈端详。   “长得挺漂亮,就是不知道口感如何。”   顾幽嗔怪地推了风墨一下:“能不能别说的跟饭菜一样?这可是药材。”   风墨乖乖点头:“其实我是在想象少主变成正常女人后的模样。”   “想象到了么?”   “没准比红莲还好看。”   “嘿,这时候你会说话了啊?”红莲乜他一眼,“你怎么不说比你未婚妻好看呢?”   他实话实说:“毕竟幽儿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。”   “快滚一边去!”   战筝没理会他们在谈论什么,一本正经摸着下巴沉思:“老头儿说我就是小时候吃错了药才变成这样的,所以再吃错一次估计也无所谓,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。”   “呦,少主你可真想得开。”红莲伸出染了蔻丹的纤长手指,轻轻拨弄了一下冰蟾草的叶子,“好在属下也读过一点医书,知道这玩意儿没有毒,吃了顶多不管用,但绝对不致伤害身体。”   “那也得试。”   开口的不是战筝,是小七。   战筝奇道:“试什么?”   “试药。”小七语气稳稳的,“喂给你之前,我先试药。”   “嗨没那个必要……”   “听话。”   战筝无奈和红莲对了个眼神,后者用目光传达着“他乐意试你就让他试,反正又试不出毛病来”的信息,她叹息一声选择妥协。   “好吧。”   不得不说,服用冰蟾草之前的准备非常简单,简单得近乎草率,战筝仅仅是泡了壶茶坐在房里,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等他们送药来,就等着喝药之后直接睡觉,丝毫没有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重要转折点的觉悟。   当然,她没有觉悟归她没有觉悟,其他人对此还是很谨慎的,所以他们现在正集体聚在后厨,围着一个药锅目不转睛,生怕出半点差错。   “医书上没有讲,需不需要文火慢炖吗?”风墨紧张地回头看红莲,“火势这么旺,会不会烧干了啊?”   红莲自己也嘀咕,但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你当这是什么,炖鸡汤吗?医书上只写着冰蟾草的药性,哪里有制作方法!”   “所以就按照普通药材来熬制就可以了吧?”顾幽连忙圆场,“后期慢慢转成小火,熬两个时辰以上,收汁成一碗给战筝送去。”   红莲严肃点头:“要知道我可是特意取了天生门收藏的旧药锅,为了保存药性。”   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风墨小心翼翼举手,“两个时辰,差不多已经到子时了吧?到时候少主万一睡着了,我们要怎么把她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灌药?她可能会把我们连人带药一起扔出去。”   冰蟾草只有一株,浪费需当心。   正在此时,小七如同神兵天降,站在三人身后不紧不慢开口。   “交给我就好。”   “噢……对啊!”红莲和风墨如释重负击了一下掌,“这种小事交给他去办没问题!”   毕竟十八年来,能让战筝心甘情愿收敛锋芒的,也只有小七一个人了。只要有小七坐镇,战筝绝不会张牙舞爪,那他们的人身安全就有保障。   于是四人无话,各自在后厨找地方坐下,目光始终停留在发出“咕噜咕噜”响动的药锅上,冰蟾草馥郁的香味越来越浓,透出盖子漫溢开来,像是种神奇的预兆。   两个时辰,直至月上中天。   红莲几乎是屛着呼吸将药汁一滴不剩倒入青花瓷碗中,她甚至拒绝了风墨要接手的提议,理由是他笨手笨脚,很可能会中途绊一跤都洒光。   “喏,小七,千万端好啊!”   小七接过瓷碗的动作很稳,他取过银匙准备先行试药,岂料就在汤药即将送至唇边那一刻,他眉峰微蹙,似有了一瞬的迟疑。   顾幽在旁边敏锐察觉出这一点,担忧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……没什么。”他垂眸喝药,将一掠而逝的幽沉光芒尽数隐于眼底。   仿佛有什么就要发生了,尽管他触及不到,但那不安的预感是确实存在的。   遇见战筝以来,他从未有此反常的情绪出现,但自打离开凌云山庄后,这样的感受与日俱增,直到此刻达到顶峰。   是不是……遗漏了什么……   他没有提起,因为他明白,任何人也无法给自己合理的解释。   战筝真是感觉自己就要睡着了,但幸好在她就要不管不顾钻进被子的前一刻,小七推门进了房间。   “药熬好了?唔……这个香啊!”   小七微笑:“可尝起来还是苦的,我给你备了松子糖。”   “没事儿,我又不是小姑娘了,还怕药苦么?”战筝待他走过来,抬手抚了抚他垂落耳畔的长发,语气感慨,“只是还要委屈你替我试药。”   “用在你身上的东西,我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。”   她展颜一笑,登时豪迈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,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认真道:“再多瞧两眼吧,也许明早我就不是这个模样了。”   “对我来讲,你什么样子都好。”他倾身过去,将她搂在自己胸口,“只要你开心就好。”   “你在我身边,我哪里有不开心的道理。”   两人耳鬓厮磨半晌,直到战筝又开始犯困打哈欠,小七抱着她动作轻缓地躺下,和每次一样,任由她蜷在自己怀里,温柔拍打着她的背,哄她入睡。   然而事实证明,今夜的战筝注定不可能睡得安稳。   约莫寅时,冰蟾草药性开始发作,心脏处冷得彻骨,四肢百骸却滚烫得仿佛要炸裂开来,宛如冰火两重天。   她自梦中惊醒,诧异发觉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力,浑身上下疯狂撕扯着疼痛,她本能一掌重重击在身侧墙壁,于是随着灰土簌簌而下,整张床就垮了。   小七翻过身来,紧紧按住她不准她乱动,却无奈被她撞出数米远。   “筝儿!”他的语气有些急促,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慌乱。   “出去,你先出去!”战筝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伤到他,扯着嗓子对他吼,“出去关上门!谁也不许进来!听我的!”   到后来,她见他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,干脆扑过去,不由分说揪着领子把他甩出了房间。   风墨、顾幽和红莲闻声赶来,却见小七一人立于门外,均大惊失色。   “我家少主呢?”   “在里面。”小七说完这句话突然扶着门俯下身去,缓缓跪倒在地。   红莲被吓了一跳: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那株冰蟾草不会是假的吧?”风墨作出了非常消极的假设,“有毒?!”   顾幽坚定摇头:“我和红莲仔细对照过《医经》了,绝不会有错,冰蟾草是无法伪造的。”   “那……就是喝完药的后遗症了?小七,你没问题吧?”   小七没有回答,五脏六腑刹那间如刀割般钝痛,他将手指关节攥得清脆作响,汗珠顺着脸颊淌下,渗入面前土地。   另外三人正欲上前扶起他,却忽听一阵刺耳轰鸣,眼前房屋已经被战筝用内力彻底震塌了。   ☆、脱胎换骨   战筝住处被震得七零八落,由于动静过于惊人,全天生门的成员都急匆匆赶来查看,其中也包括姗姗来迟的战千里。   此时东方既白,黎明已经快要到来了。   红莲示意风墨和顾幽先把小七送回其他房间休息,自己则留在原地应付教主大人。   战千里看见这番情景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那个小兔崽子终于遭雷劈了?”   “……教主,尽管这听上去有点荒唐,但属下还是要讲,您明早见着的少主,可能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少主了。”   “我完全听不懂你说的什么鬼话。”   红莲深吸一口气来平复情绪,而后,一字一句解释着:“事情是这样的,少主她刚才服了冰蟾草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他懒散的眼神蓦然间锐利起来:“冰蟾草?被她找到了?!”   “准确来说,是她从武林大会上抢来的。”   全体成员纷纷鼓掌,赞叹自家少主真乃女中豪杰,为本教争光。   战千里沉默许久,久到红莲还以为他又要发脾气,谁知却看他猛地一拍大腿,表情似乎无比亢奋:“不愧是老子教出来的闺女!”   尽管前后画风转变得有些快,但红莲琢磨着,这好像是近几年来,教主第一次由衷夸奖少主呢。   不过……当务之急是,战筝哪里去了?   “喂,你们谁瞧见少主了?”   曹堂主很忐忑地接口:“该不会是被压在废墟下面了……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青柳小丫头娇嗔捶了一下肩膀。   “别听他的,回教主和左护法,我刚刚看见一道黑影往南面方向去了。”   战千里挺纳闷:“南面?那不是烧水的地方么?”   他没反应过来,可红莲却懂了,瞬间笑得风情万种。   “传我命令,都各自回去睡觉,谁也不准去南面打扰——少主嫌丢人,要自己打水洗澡呢!”   众人:“……”   战筝已经很久不晓得疼痛为何物了,但这次冰蟾草带来的经历,让她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次,什么叫作涅磐重生。   血液倒流,经脉逆行,每一节骨头仿佛都在被生生断开重组……这些均不能形容她所受的折磨,当时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叫嚣着——还他妈不如死了呢!   所幸她总算熬过来了,至于拆了一座房子那种事,根本不重要,反正她备用的房间多得很。   浴桶中水温刚好,热气氤氲,散发着淡淡檀香。她靠在边沿,眯着眼睛端详自己的手和脚。白玉般的手指晶莹纤长,彻底褪去了以往稚嫩的痕迹,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更是挑不出半点瑕疵,几乎让她怀疑,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。   实在太丢脸了,好容易见了药效,眼看着就要变成正常女人了,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教众面前?以后还要不要混了?   皂角膏子沿着发丝轻缓揉搓,每一寸都细致无比,约莫两柱香光景后,她擦干身体步出浴桶,披了件内衫来到铜镜跟前,取来帕子拭净长发。   有那么一瞬间,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。  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活了十八年,从未想象过若有朝一日,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后会怎样,可是现在,她知道了。  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,唇若涂砂不点而朱,原先看上去极具欺骗性的、天真烂漫的眼睛,如今墨色更深,眼角微微上扬,妩媚中偏又带了三分妖冶之气,足以蛊惑人心。   尝矜绝代色,复恃倾城姿。   或许当初贼王在蓬莱阁所说一番话,并非无稽之谈,她确实是媚骨天成的妖女,只是这一天,来得迟了些。   半个时辰后,听到外面传来了试探性的敲门声。   “少主,你还好么?”是红莲。   战筝放下手中的胭脂,回身取过那件樱红色长衣招展开来,腰间碎珠流苏光影迷离,她系好腰带,这才笑着道了一声:“进来吧。”   嗓音婉转惑人,已不再是昔日娇蛮的娃娃音。   红莲小心翼翼推门进屋,在和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,人就僵住了。   “少……少主?”   “是我。”战筝原本想端着架子矜持一些的,结果一开口又恢复了不靠谱的本性,“你瞧我现在这身材,比你不差吧?我看你以后再显摆的。”   红莲:“……”没错,这就是她家少主。   方才脱胎换骨的狂喜感已经逐渐冷却下来,战筝很感慨地叹了口气,想起了此刻最该一起分享好事的那个人。   “小七呢?”   “哦……他替你试药之后也有点不舒服。”红莲仍如在梦中,始终盯着她的脸出神,回答得也有些心不在焉,“现在在风墨隔壁房间休息呢。”   话音未落,战筝已如一阵风般冲出门外。   无论模样改变多少,这脱缰野马似的性子也还是改不了的。   风墨和顾幽原本还站在小七房间门外,正低声商量着什么,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个风风火火的陌生女人迎面而至,那女人猛地停住脚步,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长发,红唇轻挑,朝两人打了个招呼。   “小七睡了?”   “……你哪位?”风墨愣了一下,“天生门哪个兄弟这么有眼光,家里还藏着美娇娘呢?”   顾幽将手绕到他身后,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,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:“你再仔细看看,这分明就是战筝啊!”   风墨难以置信地又将战筝从头到脚打量一回,终于“嗷”的一嗓子叫出声来:“少主!少主你真恢复原形了?!”   尽管“恢复原形”这种形容听上去很像描述妖怪,但仗着战筝心情不错,懒得跟他计较,于是一摆手示意他赶紧回房。   “甭废话了,陪你媳妇吧!”   风墨晕乎乎拉着顾幽的小手往回走,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转头,带着似哭非笑的纠结表情,由衷道了一句。   “少主,你可真是太好看了!”   “为什么被你这么夸奖,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……你哭个P啊你……”   战筝暗自感慨着,以后大概有必要对风墨进行有针对性的特训,好让他变得头脑灵光一点,至少要符合魔教护法的身份才行啊。   这样想着,她轻手轻脚推开了门,又回身细心地将房门掩好,在看向床边的前一刻,她不知为何竟局促起来。   大概是终于要以全新面貌去见小七了吧,比任何时候都更紧张忐忑。   “小……七?”   小七背对着她面朝床的内侧,长发如墨沿枕边垂下,他很安静地呼吸着,没有任何回应。   战筝感到奇怪,她行至面前,伸手抚上他的脸颊,而后忽觉手腕一紧,竟是被他攥住了。   “听红莲说你不舒服,没有关系么?”   “我很好。”小七低声答道,“药效已经过去了,没事了,别担心。”   他缓缓起身,清澈眸底倒映出她秀美绝伦的面容,他怔忡良久,终是欣慰地笑了。   “喜欢这样的自己么,筝儿?”   战筝笑着点头:“当然,须知我盼着这样的自己,盼了近十年——那你呢,喜欢这样的我么?”   他拥她入怀,修长手指因过分用力而骨节发白,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般不肯放松。   “我早就说过,不管什么样的你,我都喜欢。”   “我一直想谢谢你,小七。”她把脸埋在他颈间,气息温热,“谢谢你一路陪我,直到如今。”   她本不是个感性的人,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,动情之余,竟连眼眶也微微发热。   小七轻笑:“我的命是你救的,活了这么多年,最美好的时光都是你给的,要说感谢,也是由我来说。”   往昔岁月不可复制,但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,她的美她的好他一一记在心里,此后任凭世事无常命途多舛,却也终究不致遗憾。   “筝儿,我很爱你。”   “我知道,我也是。”她仰头,在他额上落下轻吻,嫣然一笑,“现在我终于有嫁给你的资本了,回头选个良辰吉日,我们就成亲。”   她也是慢慢地才意识到,原来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大出息,哪怕在人前威风八面,其实真正留存的小心思,也不过是得一人相爱,风风光光嫁给他而已。   所幸她已经找到了。   小七那双好看的眼睛,刹那间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深夜,光影暗淡,充满令人窒息的悲伤。   “……小七?”战筝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,担忧看向他,“怎么了?我说错什么了?”   “没有,我只是觉得,等到这一天挺不容易的。”眸底渐归暖色,他轻叹一声,注视她的眼神有种近乎哀婉的温柔,“毕竟能将你明媒正娶,也是我的愿望。”   “当然,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啊。”   “筝儿,我盼你永生永世都活得潇洒快乐。”   小七似是眼角有泪,他垂眸吻她,这一吻缠绵浓烈,比任何一次都更来得深刻。   仿佛要将相爱的痕迹,烙进灵魂。   ☆、不辞而别   战筝做梦也没有想到,在她服用过冰蟾草的第二天清晨,小七竟然悄无声息地失踪了。   彼时她刚刚醒来,习惯性摸了一下旁边的床,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,早没了自己熟悉的温度。   “小七?”她刚开始倒也没有过分不安,因为以前也有过小七先起床给她取来早餐的情况,可当她出门询问时,却被告知后厨并没见到小七。   她这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。   “风墨红莲,看见小七了吗?”   风墨正带着顾幽在山上散步,红莲也正出门准备去醉音楼找连城,两人一听说小七不见了,顿时惊讶得无以复加。   “连少主你也不晓得他去哪了?”   毕竟在大家共同的认知中,小七就像战筝的影子一样,无论她出现在何处,身侧总有他沉静跟随着。   然而现在,几人找遍了整座孤绝峰,仍没有发现小七的踪影。   只有一种解释,他不辞而别了。   战筝等待了一天一夜,又等三天三夜,直至七天七夜,始终没有等到小七再回来。她命曹堂主和丁堂主各自带人下山,四面打探关于小七的消息,虽然知道仍有可能一无所获,但还是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。   而当她无意中伸手探向枕下,在那里摸到了一支冰凉的云纹玉簪时,便连这点希望便也烟消云散了。   小七将信物也留给了她,就意味着,他果真是自愿离开她的。   ——筝儿,我盼你永生永世都活得潇洒快乐。   一丝凉意袭上心头,她突然意识到,这并非一句情话,倒像是那时的他,在对自己告别。   是今后永不再见的诀别。   为什么。   岂料最后,她非但没有见到自己期盼中的那个人,反而得知了更加震惊的消息。   北海派和南沙派掌门先后遭到暗杀,凶手不明,但关于“魔教意欲逆天而行,嗜血残暴泯灭人性”的说法已然甚嚣尘上,一时间再度于江湖掀起狂风骇浪。   犹如石破天惊。   自然,当曹堂主禀明此事时,顾幽也在场,后者闻言几欲昏厥,但她咬牙撑住了,在噩耗面前保持了足够的理智。   但理智归理智,她亦同样面对了两难境地。   生父遇害,北海派正值群龙无首之际,作为掌门独女,她必须要回去主持大局,否则门派将遭遇解散或吞并的危机。   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   “你不能跟我一起去。”她拒绝了风墨同行的要求,一向冷静含笑的眸中隐有泪光闪动,“事已至此,你怎么还能跟我一起去。”   风墨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:“我至少可以保护你。”   她哀怨摇头:“可我无法向北海派的成员解释,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。”   “你明知道顾掌门的死,和天生门毫无关系。”   “我是知道的,可只有我知道,没有用处啊。”顾幽颤声反问,“难道江湖上会有人相信我们吗?他们会相信有人蓄意陷害天生门,这种荒唐的说法吗?”   风墨无言以对。   他清楚她说得没错,天生门在外的恶名,或许再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无法洗清,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,也依旧要背负数不清的血案惨案,难以翻身。  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么?但这一刻,面对心爱之人的痛苦和无助,他却连陪伴的资格都没有。顾幽要回去继承顾掌门衣钵,她将是北海派的新任掌门,如果他出现在北海派成员的视野当中,除了给顾幽徒增困扰之外,别无意义。   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。   战筝在旁沉默许久,终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交到顾幽手中,语气平淡地嘱咐着:“好好保存着,关键时刻一定有用处。”   “这是……”   “天生门秘制□□,蓝烟子。”她冷冷勾起唇角,“我想你也不会天真到认为,北海派的成员全都会真心拥戴你,对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一旦有人意欲挑起内乱,篡夺掌门之位,此毒能顺利送他们入黄泉。”   顾幽用力攥紧了盒子,半晌,神色凄然地笑了笑:“多谢。”   “你不必谢我,从你说出喜欢风墨那一刻起,我就已经把你当作天生门的人了——若你觉得撑不下去,随时可以回来,孤绝峰永远是你最终的归宿。”   战筝言毕拂袖而去,红衣翩然,独自消失在山路转弯。不知为何,那身影显得沉郁萧瑟,连峰顶阳光都无法为其增添半分暖意。   若定要给个理由,大概就是……小七不在这里。   那个最懂她最宠她,永远清冷温柔的男人,不在了。   顾幽驾着战筝相赠的快马,片刻不曾耽误即离开了孤绝峰。   风墨送她近百里,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停住了脚步,她的指尖从掌心抽离,温度褪去,他痴痴注视着她的背影没入漫天风尘,再寻不见。   ——幽儿,你当真还会回来么?   ——我不想骗你,风墨,我也不晓得。   这本就是难以承诺的事情,风墨心底很清楚,却仍执着地想要求个答案。   兜兜转转,最后偏又回到了无解的原点。是不是所谓的魔教与正派中人相爱,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。   一切的一切,都到临得猝不及防。   是夜。   风墨和红莲在山上小亭中对饮,两人均郁郁寡欢,存着各自的心事。   “其实我也明白,幽儿她是不会再回来了,堂堂北海派新任掌门,如果嫁给了魔教护法,是会被武林中人群起而攻之的——就算她同意,我也不能那么委屈她。”   红莲叹息:“至少她是真心喜欢你的,可我呢?我连意中人喜没喜欢过我都不了解。”   “你还是有机会的。”   “只要你有耐心继续等,也许某天也会柳暗花明。”   风墨茫然点头,一向笑嘻嘻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大男人,此刻竟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。   半晌,忽有低沉女声自身后响起。   “怎么喝这么差劲的酒,地窖私藏的女儿红呢?”   两人下意识回头,见战筝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,不禁对视一眼,同时叹气。   “怕教主怪罪下来,不敢拿。”   “也是够笨的。”战筝没再多说什么,在他俩身边坐下来,给自己满斟一杯,随即一饮而尽,“咱们仨这算什么,感情不顺的联盟?”   红莲抬手揉了揉脸,声音发闷:“没准是老天下的诅咒,一入天生门,终生打光棍。”   “我可真想一掌拍死你。”   “少主你才是最冤的。”风墨忍着眼泪看她一眼,“属下本以为哪怕天塌下来,小七也不会离开你的,可他……可他为什么要走?”   战筝自嘲地笑了笑:“我也不知道,我要是知道就好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不是没想过,说不定老天爷觉得我得到的太多了,所以我恢复成了正常女人的模样,就留不住小七了。”   红莲原本挺萎靡,听了这话忽然愤而拍桌:“无稽之谈!少主你得到多少幸福都是应该的!”   “虽说并没有那种道理,可从你嘴里说出来,我还是挺高兴的。”   “少主!”风墨也不知怎么就情绪失控了,扑上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,“小七一定是有原因的,我们说什么也要找他回来问清楚!”   红莲也拽着她的手臂不放:“属下也是这个意思!若说小七在你像个小孩子似的时候都没背叛过你,等你变得倾国倾城了才离开你,这根本毫无理由!属下不甘心!”   战筝无奈叹息:“怎么说的我想要放弃了一样?人我是肯定要找到的,我只是在考虑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而已……风墨你可重死我了,脖子要勒折了,快滚开!”   “噢。”风墨讪讪放开手,又小心翼翼抬头看她,“考虑什么问题?”   “北海南山两位掌门突然横死的问题。”她沉声道,“感觉出哪里诡异了吗?”   风墨自然是感觉不出来了,只有等红莲来回答。   “也许是……相比起东阳和西沙那两名白痴掌门,这两人还算理智的?”   “可以这么讲吧,毕竟论实力论资历,北海派和南山派都强于那俩门派——尽管对我而言,实在都差不多。”战筝重新将杯中斟满,眼神阴寒,“但江湖上其他人,可能并不这样认为——你们别忘了,武林盟主的位置,可是已经空缺很多年了。”   风墨下意识抬头:“好像确实是的!怎么,少主你觉得现在他们又想选举出新的盟主了?   “在此之前,楚衍在江湖上声望极高,曾有人想要拥戴他,被他婉言拒绝了,应该是担心树大招风,并不想被扣帽子之后承担过多责任。”战筝缓声道,“可是现在呢,楚衍死了,默认的格局被打乱了,很显然,有人等不及要重建秩序了。”   红莲若有所思:“暗杀北海掌门和南山掌门,除了要引起武林骚动,将脏水引向天生门之外,也是为了扫清障碍吧?”   毕竟北海掌门和南山掌门均算得上德高望重,若真要选举武林盟主,这两人的竞争力也很强。   “我只想看看,最后受益者到底是谁。”   战筝有预感,找到了此次闹剧的最大赢家,也就相当于找到了寻回小七的突破口。      ☆、前尘旧事   风波仍未停息,曹堂主、丁堂主等一众堂主最近也很忙,每天都要乔装打扮去各地搜集情报。   正所谓,多事之秋。   战筝自从改头换面了之后,就很少在教众们面前出现了,一是因为小七失踪她心里不痛快,二是她也着实受不了大家火热的目光,毕竟任凭是谁,看到主子突然变成了蛊惑众生的大美人,估计都会不习惯。   两道银色锁链被安静搁置,她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着锋利钩刺,冷不防指尖被划破,一滴血渗入木质桌面,纹理清晰。   她盯着那滴血出神良久,危险地眯起眼睛。   是不祥的征兆呢。   房门被轻声敲响,她抬头望去,不温不火地开口。   “进来。”   红莲风墨一左一右闪身而入,神色均有些不太好看,尤其是后者。   “少主,江湖上有了新消息。”   “说。”   “凌云山庄易主,凌夙掌权,而且……”风墨本能地迟疑了一下,“他似乎抓到了杀害北海南山两位掌门的凶手。”   战筝眼神一凛:“抓到了?是谁?”   “据说是凌云山庄的叛徒,多年前私自盗取武功秘籍外逃并投身魔教,今朝卷土重来,怀着搅乱江湖秩序的野心,但最终还是被凌夙制服了。”红莲道,“那人叫凌翊,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,结果又莫名跟咱们扯上关系了。”   “……凌夙要怎么处置那个人?”   “好像是要择日公开处死,以平众怒吧。其实江湖中人都表示这件事凌夙不需要承担责任,反而都很敬佩他,觉得他不徇私情铲除祸患,维护了正义——换句话讲,尽管凌夙并无担当武林盟主的意愿,但实际上江湖人已经认可他代替楚衍,继续坐稳那个位置了。”   战筝冷声反问:“江湖人认可算什么?就这么连招呼也不打随便扣锅给天生门,再随便抓个凶手说仅仅是和天生门有关,当我们都是傻的么?”   风墨郁闷地抓了抓头发:“少主,我感觉事有蹊跷,按理说凌夙喜欢你,他这回做的事情,总好像是……在对你示好……”   毕竟无论从何种角度看,凌夙抓到凶手之后轻描淡写带过了天生门,这样的行为,都属于刻意抹去天生门所谓荼毒江湖的痕迹——他之所以这么做,或许根本不需要其他理由,只是要让战筝多欠他一个人情。   “既然如此,我不亲自去一趟是不是不合适了?”战筝静默半晌,面无表情将锁链收入袖中,起身向门外走去。   她也是在那一刻蓦然回想起,小七曾经看向凌夙的、充满敌意的眼神。   她想,即使失去了记忆,有些深入骨髓的痕迹,也依然褪不掉吧。   哪怕只是猜测,就已经令人心底生寒。   “少主你要去凌云山庄?太冒险了吧?!”   “是挺冒险的,不过我必须去,而且这跟你们没关系,都老实在山上呆着。”   红莲秀眉微蹙:“那不行,出了差错谁负责?到那时我们俩还活得下去吗?”   “别说得我像要去送死一样成不?”战筝乜她一眼,“放心吧,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,不管落到谁手中,都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,非得选良辰吉日敲锣打鼓被处死不可,那时难道你们会察觉不到风声?”   她说得好有道理,风墨和红莲竟无言以对,不过红莲依旧很顽强地补充了一句:“那教主知道了怎么办?”   战筝笑了笑:“他冲你俩发火的话,就躲得远远的呗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然而战筝失算了,没想到一向对任何事都懒得关心的战千里,这次竟然料事如神,提前一步堵在山口,挡住了想要连夜离开孤绝峰的她。   “去哪?”   “下山随便逛逛,顺便买点胭脂水粉回来,哦对了,我现在这么美,还得挑点好首饰。”   出乎意料的,战千里没有如往常那样,对她这不走心的瞎话破口大骂,他负手立于原地,任凭山风卷起衣摆猎猎作响,目光始终凝着在她的脸上。   自战筝服用冰蟾草之后,两人尚未正式打过照面,一个是不敢看,另一个是不敢给对方看。   做了十八年的父女,女儿一夕成长作陌生模样,无论怎么想都很尴尬。   可躲是躲不了多久的,比如说现在。   “小兔崽子。”他低声自语着,尾音像在叹息,“和她真是……太像了。”   战筝警惕反问:“和谁像?”   “和你娘。”   她闻言倒也没多大反应:“我是我娘生的,和她像也正常啊。”   “是啊,是挺正常的。”战千里不禁苦笑,记忆中,他还从未出现过这种对往事追忆的伤感表情,“虽说你那个娘,除了生下你,根本没做过任何当娘的该做的事。”   战筝挺纳闷:“毕竟她去世得早,这莫非还是她的错了?”   “不,若是按照你的说法,她应该是前两年刚刚离世的。”战千里阖目,一字一句重复着,“在此之前,她已经潇洒活了太久。”   “按照……我的说法?”   “是你亲口和我讲的,忘了?”   战筝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痴呆,她抬手用力揉了一把脸:“是我的错觉么?我最近跟你提起的、前两年刚死的女人,似乎只有……”   只有凌云山庄前庄主楚衍的夫人,凌夙的义母。   战千里深深叹了口气:“如果我告诉你,楚衍的夫人就是你的生母,你会不会不太冷静?”   “……”   岂止是不太冷静,简直是心火骤盛。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头顶,战筝呈面瘫状呆滞片刻,神色愈发冷漠起来。   “老头儿,你逗我开心呢你?”   “这大概是十八年来,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和你谈话,所以你大可不必怀疑。”   “……”她抚着心口,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点,“既然是我的生母,她为什么又嫁给了楚衍?是因为嫌弃你魔教教主的身份啊?”   战千里冷笑:“嫌弃魔教?须知当年,妖女玉修罗的名号,可是响彻江湖的。”   战筝怔然。  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,她听到了十八年前那段故事的完整版,知晓了所有被掩于岁月的真相和秘密。   玉修罗原名凌玉衡,生性偏执暴戾,神出鬼没手段残忍,以致当年江湖中人听到她的名号无不胆寒。   然而任凭是谁也逃不过一个情字,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,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魔教教主,也就是战千里。   可是战千里并不爱她,他可以视她为伙伴、知己、战友,却唯独不是爱人。   爱而不得四字,对于凌玉衡来讲是屈辱的、痛苦的,她仍不死心地采取行动,暗中在战千里杯中下药,与他□□好,直至后来,怀上了他的骨肉。   ——我会对你负责的,但玉衡,我依然不爱你,   他不介意为她任性的错误买单,可他也不愿违心欺骗她,他说她永远都是自由的,如果想通了,随时能够离开孤绝峰,孩子由自己来抚养。   听上去,似乎已经仁至义尽了,但在凌玉衡看来,这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羞辱。   ——我何需你来怜悯?既然我得不到你,那倒也不妨让你后悔一辈子。   于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了,那是种罕见的苗疆蛊毒,名唤“笑长生”,知之者甚少。正是因为蛊毒的作用,战筝一直停留在□□岁时的容貌,无法成长。   最重要的是,身中此种蛊毒的人,通常活不过三十岁。   哪怕战筝已经服用了冰蟾草,能改变容貌,却延长不了寿命。   凌玉衡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战千里,也惩罚了刚出生不久的、无辜的女儿,然后拂袖而去,自此化名凌水玉,隐藏身份嫁给了当时尚未闻名江湖的楚衍,并一路协助他建立起凌云山庄,成为了被江湖人所敬仰的凌云庄主。   “她肯定也不爱楚衍。”战筝面无表情做着最后陈述,“从她那满满一藏宝阁的收藏品就能看出来了,和你的爱好多相像,大概是借此怀念呢。”   战千里也呈面瘫状:“与我无关。”   “与你无关?那她隐藏身份,协助楚衍建立凌云山庄这种事,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   “……那时的江湖秘事没有我不知道的,更何况楚衍的夫人还是她——别人认不得她,莫非我还会认不得她?”   而后他就把这个秘密,藏了十八年,直至如今。   战筝叹气:“她是要借楚衍之手打压你报复你呢。”   “无所谓,反正老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。”   “道理是这种道理,但拜托不要把你俩的感□□牵扯上后辈好吗?我招谁惹谁了只能活到三十岁?”   三十岁,怎么活得够啊?到时候天生门的教主之位都没人继承啊!   战千里无奈地注视着她,那是专属于父辈的、慈爱而愧疚的目光,曾经很多次,在她气势汹汹转身后,前一刻还骂着人的他,总会露出这样的目光,但他不能说,也不敢让她看见。   他明白自己外强中干,也清楚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爹,他不晓得如何才能让她过得更快乐,但血浓于水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,他无法逃避。   “是我对不住你。”   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对她讲过话,战筝一时愣怔。   “啊……我也没怪你,造化弄人么,没关系。”她缓声道,“其实你今天能跟我说实话,我也挺高兴的。”   “毕竟我清楚你将要做什么,所以有必要把真相告诉你,然后你自己决定,还要不要去。”   她疑惑地看向他:“你清楚?”   “是去找那个混账小子吧?”这一次提起小七,战千里语气出奇的平静,“他的招式套路,和你娘当年实在太像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所以我在想,如果那小子失踪了,唯一可能去的地方,就是凌云山庄。”   小七之前始终处于失忆状态,而现在,他大约是记起了什么——也许,是出自冰蟾草的效力。   由于战千里的叙述,所有不确定的猜测刹那间都得到了印证,战筝一时感到背脊发凉,她想,凌夙是不是早就知晓一切□□,他在把冰蟾草赠予自己的那一刻,是不是就预料到了将来会发生什么?   “我很高兴,你今晚来不是为了阻止我。”   战千里沉声道:“如果可能的话,我的确很想阻止你,但我知道,自己万万阻止不了你。”   “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相信你是我亲爹呢。”   “……你快给老子少废话。”他的胡子抖了三抖,本欲拂袖而去,却忍不住停下脚步,重新认认真真打量她一回,话尾带着叹息,“不过摸着良心讲,也只有现在,老子才有种终于把闺女养大了的感觉。”   战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:“漂亮吗?”   “漂亮,比你娘当初还祸水。”   “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夸我。”她摆了摆手,很潇洒地转身,“别送了,我这就要去尽情挥霍自己剩下的十多年生命了。”   “既然你都不在乎挥霍,那么也别指望我会替你惜命。”   战筝的脚步微顿,却仍是没有回头:“无所谓,但我还要拜托你件事啊老头儿。”   “说。”   “我和风墨红莲撒谎了。”她如是道,“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,你得保证,无论到时候听到什么风声,都要稳住他们俩,别动用天生门的力量去对抗——这是我的私事。”   她的目标很明确,或许结果无法如愿以偿,但纵使那里是龙潭虎穴,为了心爱之人,总得去闯一闯。   战千里立于原地,目送着那一抹烈红融入夜色,神情萧瑟,许久没有离去。      ☆、再临山庄   战筝活了十八岁,骑了近十年的马,从没有哪次快过这一次。   她昼夜不停向夙州赶去,中途换了三次马,她承认,自己很慌张。   马背颠簸,耳畔风声呼啸而过,她突然意识到,以前自己容貌稚嫩得像个孩子,却一直保持着足够从容的一颗心,可是现在,她外表终于成熟了,灵魂却经受了从未出现过的战栗感。   为什么,会觉得慌张。   是即将接近最后一层真相的慌张,是即将失去些什么的慌张,是纵然凭借她的力量也难以改变某些事实的慌张。   马蹄声止,凌云山庄近在眼前。   她站在那道牌匾下,迟疑良久,终是抬手敲响了朱漆大门。   管家来开门,见到她时明显愣了一愣,毕竟她认识管家,可对于管家来讲,现在的她是完全陌生的。   “姑娘,请问你……”   她语气很稳:“我找你们庄主。”   庄主当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,管家斟酌着言辞想劝走她:“姑娘有何要事?我们庄主最近不见客……”   “要么你就乖乖去通报一声,要么我硬闯,反正最后都是要见的。”她勾唇一笑,带着几分妖冶的味道,“我不喜欢磨磨蹭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尽管去通报吧,我敢打赌,你们庄主一定也很高兴看见我。”   管家意识到来者不善,担心自己吃亏,于是转身忙不迭去通报了,战筝站在门口等了很久,她惊讶于自己的耐心,到了这时候居然还能坚持不破门而入。   或许,一方面是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确定,不能妄下结论,而另一方面……她其实是不想承认的,毕竟凌夙当初曾对她善意相待,她清楚那些言行未必都是真的,但也必定不都是假的。   正因她保留着对他的那份一见如故的暖意,所以至今仍想给他个解释的机会。   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抹熟悉的水蓝颜色,眉眼如玉的俊俏公子款款走近,她知道,他来了。   “观夜。”   “战筝。”   他清晰无比叫出了她的名字,目光含笑,仍像与她初见时一般,蛊惑醉人。   “你认得出我?”   “你觉得我不该认出你?”凌夙仍是温和地笑着,“无论如何我都认得出你,若说有意外的地方,就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美一些。”   战筝沉默。   他缓步来到她身边,动作轻柔将她一缕乱发抿至耳后,声音低沉,如同不真实的梦境。   “芙蓉不及美人妆,水殿风来珠翠香。”   她猛然一把推开他,脸上没有笑容,神色也淡淡的。   “多谢夸奖。”   “我不认为你不辞辛苦来这一趟,就只为了对我表示感谢。”   战筝未置可否:“我来此一趟,的确是有话想要问你的。”   谁知凌夙并未接口,他只是拂袖转身,示意她跟上来。   “时辰刚好,后厨的酒菜已经备妥,我们不妨对饮数杯,慢慢说。”   夕阳西下,给他颀长身形镀上一层浅淡金色,如玉山倾倒,叫人转不开视线。   战筝很想拒绝,但她明白,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。   “随你安排。”   依旧是月下幽亭,石桌上的夙州琼酿透出凛冽酒香,像极了武林大会的那一晚,也是这样的好夜色,也是各怀心思的一对男女。   不过这一次,还多了位不该出现的人。   “夙哥哥,有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叫我?”   是楚云蔚,她径直来到桌旁,紧挨着凌夙坐下,巧笑倩兮格外惹人怜爱——然而瞥向战筝的、充满敌意的眼神却出卖了她,这个女人惯常是藏不住情绪的。   战筝笑了笑:“我不希望咱俩谈话时有外人在场。”   “我可不是外人。”楚云蔚俨然一副主家的姿态,起身满斟一杯,重重撂在她的面前,“虽然不知姑娘姓甚名谁,来山庄有何贵干,但来者即是客,我替夙哥哥敬你一杯。”   “不用你替,让你夙哥哥自己敬我。”   楚云蔚显然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,柳眉倒竖:“怎么,莫非姑娘你觉得我不够资格?”   战筝诚恳回答:“正是如此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另外,不用姑娘姑娘的称呼得这么客气——如果你不介意,可以直接叫我战筝。”   叫我战筝。   凌夙之前并没有告诉楚云蔚,这位客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,自然,凭借楚云蔚的脑子,即使隐隐觉得面前女人和自己生母有几分相像,也考虑不到个中关节。所以她在听到战筝自报家门那一刻起,就彻彻底底震惊了。   “你是天生门的妖女?!”   战筝纳闷地看她一眼:“说得好像我们是第一次见一样,我知道自己变得美了些,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吧?”   楚云蔚持杯的手指越攥越紧,一双妙目厉光摄人,像是要将对方千刀万剐。   “你居然还敢回来?杀父之仇,当真以为我会善罢甘休么?”   “呦,这可就奇怪了。”战筝眼神渐冷,似笑非笑,“我可是听江湖传言说,凌云山庄的新庄主已经把杀害楚老庄主的真凶找到了,还准备择日处死呢,难道这盆脏水还要扣在我头上?”   “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!”楚云蔚突然扬手,将杯中酒尽数泼向她的脸,“你今日既然胆敢再度来山庄挑衅,就该做好了不能再活着出去的打算!”   战筝坐在原地未动分毫,然而那杯酒却也半滴没碰到她的脸,凌夙将一柄折扇轻轻巧巧挡下了飞溅的酒水,回眸一瞥温温冷冷。   “万俟,先把小姐带下去休息。”   “……夙哥哥你说什么呢?难不成你还要与这个妖女对饮谈天?!”楚云蔚睁大眼睛,满脸的难以置信,“为什么不杀了她?以你现在的实力,完全可以杀了她!上一次你就手下留情了不是么,这一次……”   “够了。”凌夙语气冷峻截住了她的话,“不要多言了,先回房去。”   万俟安朝他恭敬颔首,转而不由分说将楚云蔚扯离了原地。   楚云蔚哪里是万俟安的对手?她奋力挣扎无果,悲愤大吼:“你就是对这妖女动了感情,连父亲的血海深仇都忘记了!我默许你坐上这山庄庄主的位置,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领这妖女进门吗?!”   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远,直至完全消失在回廊深处。   战筝把先前楚云蔚给自己斟的酒水倒掉,重新斟满一杯,垂眸淡声道:“看来你这妹妹,喜欢你喜欢得紧。”   “因为我与她并非亲兄妹。”   “这我知道,你是楚衍的义子么,自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。”   凌夙薄唇轻扬,笑得意味深长:“所以,我义父从未想过要把这凌云山庄留给我。”   “……嗯?”这句话倒让战筝颇感意外,“他明明那么器重你,比对待亲儿子更加用心。”   “他对我用心,是为了让我将来扶持他的女儿治理山庄,而不是为了把最好的留给我。”凌夙叙述得理所当然,“而他的女儿你也了解,十足的蠢货,要怎么使凌云山庄长久屹立在江湖上,不被后来者替代呢?”   战筝嗤笑一声:“亏得楚家小姐对你用情颇深,现在连庄主之位都心甘情愿给你了,你却对她这么不客气?”   “我不在乎她喜欢谁,况且她的喜欢,对我而言只是累赘。”凌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再抬头时,眸底的温润光泽一点一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夜幕尽染的冷色,观之令人心底生寒,“她以为我不晓得,其实我清楚得很,她曾对你产生过杀意。”   “噢,这我知道,当初试剑大会上偷袭的是她,后来想煽动武林中人置我于死地的也是她。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太确定原因,如今彻底明白了——她对我未婚夫献殷勤只是幌子,作戏给你看才是真心吧?”   女人因为感情之事失去理智太正常了,更何况是楚云蔚这种空有美貌却蠢到极致的女人,她容不得凌夙对别人动心,所以痛下杀手当然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。   战筝暗暗想到,幸亏顾幽尽早溜掉了,若是当真嫁入凌云山庄,还不知要被楚云蔚这个大醋坛子怎么挤兑。   听得凌夙冷声道:“那不重要,她若再敢胡作非为,我定不能容她。”   “对你来说,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呢。”   “不,也是有的。”   “哦?”   他眸色深深地注视着她:“比如你。”   战筝尴尬轻咳,抬手用酒杯挡住脸:“别总拿我举例子,若说我对你真有什么特殊的感情,那也就是出于相赠冰蟾草的感激之情,再无其他了。”   “再无其他?”他平静地重复着这四个字,“那么你今日前来,也是纯粹要对我表达感激的么?”   “我方才说过了,是有事要问你。”   “但讲无妨。”   战筝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稍微斟酌一下语气的,谁知一开口却直白得无以复加。   “我想问问,你抓住的那个杀害楚庄主的凶手,究竟是谁?”   出乎意料的,凌夙并没有因为她的问题而感到意外,他神情甚至未起半分波澜,仍是笑意浅淡。   “你不认得,故而也不必问起了。”   “就算不认得,总该有名有姓才是。”   “将死之人罢了,你又何必对其如此执着?”他动作优雅给她盛了一碗虾仁咸粥,修长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背,温度微凉,“我日夜盼你到来,可不是为了听你讲些无关紧要的话,战筝。”   他唤起她的名字时,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,可战筝却听得心里发紧。   “你想听什么?我只会说这些。”   “那就不说也可以,多陪我就好。”凌夙幽幽叹息一声,眼神渺然,似是追忆,“孤绝峰顶天生门,本应为鬼偏做人,我想……那里一定是很寂寞的,你也是很寂寞的——和我一样。”   战筝静默良久,终是缓缓放下了筷子,从容回道:“或许你是寂寞的,但我从未感觉过寂寞,所以咱们不一样。”   “你是想说你活得很快乐么?这么多年拖着一副累赘的小孩子的身体,还有那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寿命?”   她无声无息阖上眼睛,很好隐去了眸底一丝阴郁光影,再睁开看向他时,仍是笑得嫣然无方。   “你了解的可真不少,不过我们今天的谈话该告一段落了,观夜。”   突然发现,完全不需要再聊下去了,也着实没什么可问的了。   最重要的答案,她已经知晓了。      ☆、藏宝阁中   战筝夜间留宿于凌云山庄,当然,她很清楚,就算自己此刻改变主意想要离开,凌夙也断不会放自己走的。  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,都是要让她放弃天生门少主之位,留下来陪他,甚至于……嫁给他。   这人大概是疯了,疯到已经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了。   但战筝却是晓得自己要做什么的,她要去找小七。   深夜,她坐在床头,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枕边,那里早已没有了熟悉的温度。自从小七离开后,她没有一天睡好过。   这样的日子,快结束了吧。   她起身披好外衣,推门走了出去。   由于之前在武林大会期间的记忆,她对凌云山庄的地形了如指掌,更何况今夜要去的地方熟门熟路——藏宝阁,当初收藏冰蟾草的藏宝阁。   没有钥匙,但其实那扇门对她来说并非难事,哪怕锁的结构再精妙,顶多半炷香的光景,就能撬开了。   大门向两侧打开的时候,不知怎的,莫名带了浓浓的岁月厚重感,战筝想,或许由于这里是凌玉衡曾经待过的地方吧。彼时初次来此,她不知道真相,但现在该懂的,大都懂得了。   不知凌玉衡细心整理这些收藏品的时候,会不会想起远在孤绝峰的战千里,她终是将自己变成了矛盾的结合体,一面帮助楚衍在江湖上获得声望以对抗天生门,一面却又执着地保存着与战千里相似的喜好,盼着冥冥之中能与那个爱而不得的男人,靠得更近些。   造化弄人,有缘无分。   战筝立于长明灯下,眉眼隐于一片阴影中,她抚摸着面前凹进去的一块墙板,沉默片刻,作势欲掀。   先前来此,她便注意到了这处机关,与其他地方的设计明显不同,像是有意为之。原本这样的小细节,是不足以被格外注意的,可她偏偏就是记起了,她觉得,这似乎是老天对自己的一种暗示和指引。   这面墙后面,也许还藏着其他秘密。  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打开墙面,忽觉身后风声有异,霎时敏锐转身,回手将一枚柳叶飞刀抄入掌心。   是凌玉衡的另一个女儿,她那想想都觉得跌份的便宜妹妹。   “暗算了多少次,你不烦,我都嫌你烦了。”   楚云蔚就站在不远处,紧咬下唇恶狠狠道:“我只恨自己杀不死你。”   “看来你一直在暗处盯着我呢?辛苦了。”   “我就知道,你回山庄来没安好心,原来是打着盗宝的主意。”楚云蔚恨恨不已,“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,我杀不了你,可有人能杀你——万俟!”   万俟安应声出现,不声不响来到了她身后。   战筝冷笑:“利用你未婚夫杀我么?给你夙哥哥来个先斩后奏?”   “谁说这人是我未婚夫了?还有,你少提夙哥哥!莫非你以为他在看清你真面目之后,还会被你这贱人迷住吗?”楚云蔚一字一句重复着,“夙哥哥是我的,永远只能是我一个人的!无论是北海派那落跑的顾幽,还是你这狡猾的妖女,统统别想踏进凌云山庄一步!只有我,将来能嫁给夙哥哥,成为他……”   成为他的夫人。   可惜楚云蔚还没有讲出这句话,话语戛然而止,胸口传来凉意,她愣了一愣,低头见一柄染血利刃已经透出前心。   身后的万俟安无比镇定抽出佩剑,衣袖一甩将剑上鲜血尽数抹去,语气冷淡。   “我也从来没有要娶楚小姐你为妻的意思,我不过是忠于凌庄主罢了。”   楚云蔚双膝一软,猛地跪倒在地,血自口中不断溢出,美艳的面容近乎扭曲,她骇然转身。   “怎么可能……你为什么要……要杀我?”   “是庄主的吩咐,他说但凡小姐你再对战姑娘冒犯一次,就地诛杀无需请示他。”   这是凌夙的原话,他知道楚云蔚始终对战筝存着杀心,所以他也随时做好了杀死前者的准备。   哪怕是相处十多年的、爱恋着自己的妹妹,也没关系。   “为了这个女人……夙哥哥要杀了我……”楚云蔚拼命摇头,状若疯癫,“你骗人!夙哥哥怎么会这样狠心?他……他以前很宠我的,他怎么舍得……”   “我舍得。”   魅惑男声自殿外响起,随即便见凌夙款步走进,水蓝轻衫晃过视线,他径直行至她面前,居高临下俯视着她,忽而勾唇一笑,依然像记忆中那般风华绝代。   “云蔚,我有时也在想,留你与否,当真是没半分区别的,既然如此,倒不如一了百了。”   楚云蔚不知自己为何在那一刻竟流下泪来,她想不通,为何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男人,竟会在某天语气冰冷地说出“倒不如一了百了”,她生她死,对他来讲毫无意义。   “你以前答应过爹,要好……好好的……照顾我……”   “对,楚衍是这么要求的,他一直把我当成他女儿的保护牌,当成这座山庄的附属品,当成他在武林中巩固声望的工具。”凌夙略含嘲讽地笑起来,“所以我腻烦了这种在阴影下生活的日子,就杀了他,也杀了你。”   只是他尚有最重要的原因没有讲出口,若非楚衍坚决反对战筝嫁入凌云山庄,或许自己也不致如此心急下手。   在他看来,楚衍死有余辜。   楚云蔚瞳仁中的光影已经逐渐涣散了,可听到最后一句,她仍下意识攥拢了手指,声音颤抖。   “杀……杀了我爹?”   “对,杀了你爹。”凌夙微笑着,很有耐心地解释着,“你爹,包括你娘,都是我杀的,凌云山庄,早就该换主人了。”   这话登时令始终沉默的战筝也抬起头来,她秀眉紧蹙,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瞬,得知了更加严重的事情。   也就是说,凌玉衡也是命丧凌夙之手?   楚云蔚至死没有闭上眼睛,就那样杏眼圆睁,定定盯着凌夙所在的方向断了气。   她至死不肯相信,自己曾深深喜欢的、温柔含笑的夙哥哥,竟是个隐藏了十多年的刽子手。   “吓着你了吧?”凌夙挥手示意万俟安把尸体拖出去,转而抬眸看向战筝,语气温和,“没事,以后都不用再担心她会捣乱了。”   “……你跟我说这话不觉得奇怪么?”   “怎么,难道我杀了她,你还会不开心么?”   战筝面无表情:“尽管从血缘上讲,她算是我的妹妹,不过她活不活着跟我确实没关系,相比之下,我倒真是很好奇万俟安的身份。”   “是西域武士,无处寻得伯乐,后来被我看中,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了。”凌夙道,“当然,这件事楚衍是不知道的,他不知道万俟安是我的人,他以为只单纯是个武功高强的外来者,在试剑大会上拔得了头筹而已。”   若是江湖上的其他人成为了试剑大会的胜者,那么或多或少,将来都免不了在山庄里分一杯羹。对他来说,凌云山庄的权与利,半分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,倒不如让自己的心腹去趟这趟浑水,横竖最后都在自己的计划中。   战筝淡然道:“恭喜你慧眼识英才,如虎添翼。”   “我以为你会和我谈论一些更重要的问题,而不是纠结于这种小事。”   “你觉得我应该问些什么?”   “譬如……”他笑意渐深,“你娘,凌水玉。”   凌水玉,就是化名之后的凌玉衡。   他清清楚楚亲口讲出,凌玉衡是她娘,他什么都晓得,或者说,他自始至终都晓得所有秘密。   可他偏偏要等到今天,一句一句讲出真相。   “那你呢,你不也一样没有问我,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藏宝阁。”   凌夙从容颔首:“因为我知道,你为什么要来这里。”   “哦,是么?”   “是来找人的,对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战筝,如果不是为了来找那个人,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踏进凌云山庄大门,哪怕我在想念你,你也不会来见我,是不是?”   战筝反问:“所以小七果然是在凌云山庄的?”   “你先回答我。”   她出神良久,终是深深叹息:“我是天生门的人,而你属于江湖所谓的正义,我们两个应该有什么交集呢?想来是一丝一毫的交集都没有才妥当,这样对你我都好。”   凌夙自嘲地笑出声来:“你不如说,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,仅仅是不喜欢我,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疑惑了。”   “我若这样说了,你会放过小七么?”   “我为什么要放过他?”凌夙如是道,“你难道不认为于情于理,他都是最好的替罪羊吗?如果他不扛下这个罪名,那些脏水一样会泼到天生门身上,你们在江湖人眼中的罪孽就会更深重。”   战筝反问:“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感谢你?感谢你杀了楚衍,感谢你杀了凌水玉,感谢你将这一切嫁祸给小七,然后告诉我,希望我留下来永远陪伴你?”   “你从来没想过么?你喜欢的人可能根本就配不上你。”   她登时怒了:“谁给你的自信这么讲?我喜欢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,除了他还真就没有谁能配得上我了!”   “哪怕他曾经双手染满血也无所谓?哪怕他注定永远要活在黑暗里,见不得光,一辈子只能被凌水玉当作棋子,活得比蜉蝣更可悲?”   战筝怔住。   “你在说些什么疯话。”   凌夙将语调放缓,不疾不徐,像是很享受她一瞬间露出的迟疑表情,像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。   “我对江湖人所讲的并非全部是谎言,至少有一点是没错的,你喜欢的人,的确曾经是凌云山庄的叛徒,他的名字叫凌翊。”   ☆、阴寒水牢   凌夙的讲述,正式补全了故事的后半段,即战千里不曾具体了解的,凌玉衡与楚衍在一起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。   凌云山庄曾收留过两名孩子,都是凌玉衡带回来的,所以都随她的姓氏,一个是凌夙,另一个便是凌翊。   凌玉衡算计得很好,她挑了凌夙给他名分,让他成为楚衍真正的义子,直至将其培养成名震江湖的落月公子,受武林中人尊敬信任;而凌翊,她使他变成了凌夙的影子,她教给他的,都是最阴狠毒辣的杀人技能,她要他在暗处替楚衍、替凌夙铲除掉所有对山庄有威胁的对象,并且不允许他的身份公开,因为会给凌云山庄抹黑。   有人站在阳光下,自然就要有人长久隐于黑暗,两个孤儿,扶植其中一个,毁掉另外一个,这就是凌玉衡当初的打算。   毫无疑问,凌夙是幸运的,在同样的条件下,他获得了凌玉衡的青睐,这也就相当于奠定了凌翊的悲剧基础。   可想而知,凌翊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骇人伤疤,都是由此而来。   凭什么呢。   “所以你是在炫耀?你在得意些什么。”尽管心底酸涩难耐,战筝却依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一些,“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,全是由于当年的阴差阳错罢了,换句话说,如果那时被选中的是小七,你们身份颠倒,你觉得他会如此残忍待你吗?”   “我不需要考虑那些无聊的问题,我只需要确定,如今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就足够了。”凌夙寒声道,“更何况他会落到这样的境地,始作俑者也不是我,而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娘。”   她咬牙冷笑着:“我娘不也是被你所杀么,现在讲这些有何意义。”   “哦,也就是说,你到底还是会因为她的死而怨我啊。”   “从出生那刻起,她就没关心过我的死活,所以她的死活我也不在意——甚至于,我还在为她对小七做过的事情而心存恨意。”战筝如是回答,“然而我恨她,并不代表着就会原谅你,对我而言,你的所作所为同样不可饶恕。”   意外的是,凌夙听到这话并不如何生气,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突然间举步朝她走来。   “你会怨我,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正在做的一切,究竟是为了谁。”两人近在咫尺,他单手撑在她耳畔,吐息温热,轻言低语,“你要明白,自己应该去爱谁,应该放下谁——战筝,你看好了。”  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,他抵在墙壁上的手指忽而用力,毫不犹豫掀动了那道机关。   挂满各式兵器的墙壁轰然朝两侧打开,面前出现了另外一番阴暗天地,寒意扑面而来,原来藏宝阁的此处机关,连通的竟是一方水牢。   战筝转过身去,目光瞬间凝着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手脚缚了铁链铁锁、被牢牢铐在潮湿墙壁上的男人,一时哽住,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。   “小……小七?小七!”   那正是凌翊,此时的他半身都浸泡在冰冷水中,长发散乱,衣衫染血,已是气息奄奄。他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,勉强睁开眼睛,眸底掠过一丝微弱的亮光。   他没有出声,然而唇形依稀模拟出了“筝儿”二字。   战筝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,十八年来只见血不见泪的女人,这一刻竟脆弱心疼得不能自已。   在遇见凌翊之前,她没有软肋,在爱上他之后,他就成为了她唯一的弱点。   她这辈子只需有这一个弱点,便再也不是从前无所畏惧的自己了。   “别哭啊,堂堂魔教少主,怎么还说哭就哭了。”凌夙抬手替她拭净脸上泪水,柔声哄着,“放心,我暂时还不杀他,虽然……他最后一定会死。”   战筝蓦然反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腕,仍旧泛着水雾的眼睛厉色隐现:“我不需要小七为我背锅,我也不揭穿你的行径,你把杀害楚衍的罪过扔给天生门吧,横竖天生门这些年接的脏水也够了,不在乎多这一桩,权当我把冰蟾草的人情还给你!”     “你太天真了。”凌夙晦暗不清地笑了笑,“你以为我定要杀他,只是为了替天生门洗脱罪名么?我也晓得,天生门不缺这一盆脏水,但凌翊必须死的理由却不在这里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:“‘笑长生’的蛊毒,想必你已经知道了?”   战筝并不意外:“我知道。”   “你只能活三十岁,即使有了冰蟾草可以恢复身形,寿命也改变不了。”   “我都知道。”   “不,你并非都知道。”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,“‘笑长生’并非无解,别看凌水玉一辈子心地歹毒,却终究没忍住,要给她的女儿留条后路。”   突如其来的认知令战筝有些失神,她沉默良久,犹豫着开口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‘笑长生’分子母蛊,凌水玉那一年,将子蛊种在了凌翊体内。”   “子、子蛊?”   凌夙笑着点头:“是啊,是在凌翊十四岁那年种下的,当初毒性发作之时他常常痛不欲生,后来子蛊逐渐成熟,毒素慢慢融入血液,反而倒不疼了——他和你一样,是活不过三十岁的,但凌水玉说过,他也不需要活过三十岁,子蛊用血肉之躯养育十年整即可,十年之后,也就是凌翊二十四岁的时候,杀了他,就相当于杀了子蛊,届时母蛊也会自动消失,你就能活。”   他叙述起来云淡风轻,仿佛在讲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,可战筝却听得浑身冰冷。   原来凌翊的苦难,不仅源于凌玉衡、源于凌夙,其实也间接源于她自己。   在凌玉衡眼中,凌翊不过是一介药引,随时应该准备着为她那远在孤绝峰的女儿牺牲性命,但她万万没有想到,十年后的如今,凌翊与战筝相爱了。   “这就是你必须要杀小七的原因?”   “这是凌水玉临死之前拜托我的唯一一件事,也是她第一次求我。”凌夙道,“那时我不甘心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中,所以设计毒杀了她,她聪明一世,却没想到我会对她下狠手——我本以为她弥留之际会痛骂我的,结果她却哀求我帮她杀了凌翊,说凌翊不死,自己的女儿就活不成。”   心脏跳动急促得无以复加,战筝下意识捂住心口,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了。   “那时我就想,反正留着凌翊迟早是个祸患,杀了也罢,于是便趁他外出执行任务受伤回来后,暗中下了手。”凌夙神色渐冷,显然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,“我以为他必死无疑的,就将他丢弃在荒郊野外,谁知他竟自己跑掉了,还被你所救——现在想想,真恨自己疏忽,没补上最后一刀。”   “这是天意,你要逆天而行,就不担心遭报应吗?”战筝阴沉地注视着他,“实话告诉你,我宁可三十岁就死,也决不允许通过牺牲小七的方式苟活下去。”   “可我要你好好活着,不许你死。”他不闪不避回应她敌视的目光,眸色深深,“当初答应凌水玉时,我尚不知道你就是她的女儿,如今我知道了,自然更加不能放开你。”   “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?”   “我不需要你感激我,但你听好了,你只能是我的。”   战筝蓦然出手,掌风凌厉带着杀意劈向他胸前,被他侧身截住,电光石火般的交接,两人转瞬间已过了数十招。   “收起你的胡言乱语,我现在只想杀你。”   “你杀不了我。”他笑着,“你很强,但尚不是我的对手,更何况万俟安还等在门外。”   潜台词是,她插翅难逃,更救不了凌翊。   指间关节被攥得格格作响,战筝垂眸,神色颇有几分狰狞。   “何必呢?我原本也不爱你,就算你杀了小七,留下了我,我终究还是不爱你,莫非那样你就高兴了?”   “你敢说自己对我半分不曾动过心?”凌夙沉声反问,“你在初次见我的时候,难道不会觉得似曾相识?你看我的眼神分明也是不同的,只是你始终不肯承认,你在骗自己。”   “我从来不骗自己,我把自己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,这辈子除了小七我谁也不嫁。退一万步讲,如果他当真死了,我也不会活着。”   她讲起话来绝情绝义,没有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希望。   正因如此,才格外刺激人心。   果然,凌夙有些怒了,自始至终没有显露过半点怒色的他,此刻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了。   “你当真为了凌翊,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他到底比我好在哪,落魄狼狈成这个样子,都有本领让你死心塌地?”   战筝扬眉一笑,嘲讽之色溢于言表:“对我来讲,他处处比你好,再没有谁比他更好了。”   “你是这么认为的?”   “当然,如有虚言,叫我天打雷劈。”她自袖中取出那两道从不离身的银白锁链,用力抻紧,“我并不怕承认,凌夙,我确实从来都以诚待你,若没有这其中关节,我与你或许能够成为知己——然而,算我眼瞎了。”   算她眼瞎,觉得他尚有可以理解的苦衷,觉得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,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,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期望。   她素来识人极准,却在他身上栽了大跟头。   凌夙牙关紧咬,他定定地凝视着她,固执重复着:“叫我观夜。”   “你何必纠结于这种无谓的细节?现在就算拿把刀夹在我颈间,我也断然做不到了。”   “我不稀罕当你的知己,我要的是你喜欢我。”   战筝冷笑:“你到底还要我强调多少次?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,我此生非他不嫁,而恰巧是你正试图把我喜欢的人推上绝路,所以,我只会恨你入骨。”   “可你明明是大错特错了!”凌夙那双狭长凤眸中,霎时如有冰雪凝结,他将目光投向她腰间,而后蓦然伸手入怀,将一件物事狠狠掷于她脚下,“是因为这个吗?当初花灯佳节,你我街上相遇,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的人是我,最后为什么错认了凌翊?!”   视线掠过面前那枚一模一样的月形玉佩,他的话如同晴空霹雳在耳畔炸响,战筝登时愣在原地。   “你……怎么也会有这个?”   “我怎么也会有?你很好奇吗?”他神经质地低声笑起来,“这本来就是凌水玉当年同时赠给我们俩的,世上一共两枚,一模一样,也难怪你分辨不清。”   原来如此。   犹记七岁那年花灯节,她独自出门,遇上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,缘分使然,他给她糖吃,带着她逛遍长街,临走前在她眉心落下一吻,笑问她长大之后愿不愿意嫁给自己。   她欣然点头,但那时却忘了问他的名字,也忘了将自己的名字说给他听。她只记得他腰间有一枚半月形玉佩,而多年之后,阴差阳错,她在凌翊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信物,从此便认定了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。   然而当年被她喜欢的、真正的小哥哥,其实是凌夙,不是凌翊。   多么讽刺。   “先前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却记得你的样子,江南初遇,我一眼认出了你,毕竟你与当年毫无分别。”凌夙缓声回忆着,“那时我是奇怪的,为什么多年过去,你仍是副长不大的模样,但后来我明白了,有胆量参加武林大会,又身手优秀的小孩子,江湖上除了凌水玉远在孤绝峰的女儿战筝,还能有谁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也从未想过,自己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年的女孩子,既然就是凌水玉的亲女儿。”   或许,当真是造化弄人。   “所以你才一直明里暗里地帮我么?”战筝攥着锁链的手指慢慢放松,而后又下意识收紧,如此往复数次,“那么小七呢?你也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?”   凌夙唇畔勾起几不可觉的弧度:“他易容得甚妙,只可惜你腰间的玉佩瞒不过我,我就算是个傻子,也能猜到你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了。”   况且,彼时小七充满敌意的眼神,和曾经的凌翊如出一辙,他如何能轻易忽略?   横竖这一生,他和凌翊之间存在的仇恨和执念,是化解不了了。   “你也早就猜到了,小七会替我试药?”   凌夙自负地微笑:“我太了解凌翊,哪怕他机缘巧合地失忆了,骨子里的脾性也还是改不掉——他很死心眼的,当年凌水玉那样待他,他尚且对其忠心耿耿,更何况是现在对你?从我把冰蟾草交给你那一刻,就确信他一定会帮你试药了,而他只要试药,必然恢复记忆,之后的事情,就都顺理成章了。”   凌翊恢复记忆后,自然就意识到了战筝是凌水玉的女儿,为了不使天生门无端被冤,也为了战筝能好好活下去,他必定会主动回到凌云山庄。   除了扛下这一切,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。   “可我依然认为,这一切都跟小七毫无关系。”战筝缓步后退,直至背部抵上冰冷的牢笼,她含泪回过头去,看向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凌翊,“凭什么要让他替我承担后果?他又没做错什么。”   这世间,对他似乎从来没有公平过。   凌夙语气淡淡的:“那是他的命。”   “所以呢?被我娘利用,被你伤害,现在又要为我去死,这些都是他的命,都是他该得的?”她怒极反笑,“我也不妨对你直言,若说我为什么会认错凌翊是你,为什么到最后会爱他爱得死心塌地,那也都是你的命而已。”   纵然此刻知道是自己错了,也依然固执地不肯回头,毕竟情之一字,自从在心中扎根那一刻起,便已无法回头了。   “爱了就是爱了,与他是谁无关,哪怕我此刻知晓了真相又怎样?我并不认为重来一次,自己就能爱上你——凌夙,我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你。”   而后足下发力,狠心将那枚月形玉佩一脚踏碎,她傲然扬头,锁链如游蛇般灵活地绕上指间,杀气隐现。   她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。   凌夙眼睁睁看着玉佩被她踩作齑粉,他浑身不自觉颤抖着,眼底色泽一分一分变得幽沉起来。   “也就是说,你我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是么?”   “动手吧,即使我敌不过你,也不妨碍我尽力杀你。”   她讲得字字确凿,只想杀他,为了凌翊,她已是恨透了他。   也是在那一刻才彻底醒悟,自己注定是和她错过的,事已至此,甚至连她仅存的一丝好感也留不住,要么放弃她,要么毁掉她。   事实上,这根本就不必选择。   凌夙眼神麻木,笑声却已不受控制,昔日温润如玉的光影尽数褪去,他的神态近乎疯癫。   “好,好!既然如此,我成全你也就罢了!”      ☆、情深入骨   战筝对敌我双方的实力估测一向很准,应该说她对此方面的感觉从来都没出过错,当然,这次也不例外。   从交手那一瞬间起,她就知道,自己不是凌夙的对手。这些年来她鲜逢敌手,而凌夙是唯一一个能给她强烈压迫感的人。   难以想象,这些年凌玉衡究竟交给了凌夙多少东西,而这座山庄中所珍藏的武功秘籍,凌夙又暗自修炼了多久。这个男人的城府,着实可怕。   凌夙说得很对,她胜不了他,更何况殿外还有万俟安在等待着,她现在是他的笼中鸟,除了自我毁灭没别的道路可走。   可她硬是要迎上去,不为其他,只为替凌翊讨个公道。   输也没关系,反正也是怀揣着破釜沉舟的心情,她不在乎。   待到东方既白,黎明到来,此战已尘埃落定。   碧霄宝剑已经成为了凌夙的兵器,就架在战筝的颈间要害处,他干脆利落封住了她的几处大穴,这是桩邪门的功夫,令她内力无法再从四肢百骸向丹田聚拢,相当于剥夺了她的还手之力。   “你已经很强了。”他弯起眉眼,愉悦瞥向肩头血肉模糊的痕迹,“放眼江湖,如今能伤到我的人,几乎不存在了。”   “那可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认知。”战筝反而平静下来,她叹息着问了一句,“能把我跟小七关在一起么?随你什么时候想要处死都好,只要把我也关进水牢。”   若生时不能尽如人意,死也该死在一起才好。   修长手指无声无息自她唇边拂过,动作温柔替她拭净了血迹,凌夙笑得颇有几分妖异气息,他倾身向前凑近她,在她侧脸烙下一吻。   “如你所愿。”   “多谢。”   恶战之后,再简短不过的一句问答,包含的复杂情绪却一刹那淹没了彼此,大概愤怒绝望到极致,便连相互间的怨恨以对都觉疲惫了。   机关开启,她转身步入水牢,刺骨冰水瞬间没到了胸口,温度越冷,心就越疼。   她忍着眼泪走到凌翊身边,用力想把困住他的铁链扯断,可那是特制的铁铐,更不要说她此时内力被封,完全没有解救他的可能性。   “小七……”   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,熟悉的温度令凌翊睫毛微颤,他猛然呛咳两声,虚弱地睁开眼睛。   他平复了很久呼吸,颔首示意她凑上前来,战筝贴近他的唇边,听到他语气极缓地低语。   “别怕,我在呢。”   战筝一瞬间泣不成声: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!”   “只要……你来了,何时都不算晚……”他微笑着,语调一如往昔,带着清冷冷的温柔,“我原本是以为,这辈子,再也见不到你的……”   “因为你是个大笨蛋,硬要回来送死,你觉得我会放任你独自离开而无所作为吗?”她定定凝视着他,“就算是找不到你,我也要找一辈子,如果你死了,我也绝不活着——我们约定过的,你娶我嫁,一生一世,那些难道都是假的?”   凌翊沉默良久,他阖目,终是迟疑地摇头。   “不是假的,然而……那时候,我失了记忆,并不晓得……”   “不晓得自己原来是我娘的养子,不晓得自己注定就要为我而死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她自作主张强加给你的责任,你凭什么非要遵守?你忠心于她那么多年,最后不也还是这样的下场,你图什么呢?!”   凌翊叹息:“你……你别生气……”   即使已经恢复了记忆,他也仍旧保留着和她在一起时的习惯,见不得她皱一下眉头,生怕因为自己犯的错误而惹她不开心。   但就目前而言,他大概是犯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错误,想不让她在意是不可能的了。   “我不生气,我就是恨自己没用,什么天生门少主,最终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好。”她紧紧搂住他,把脸埋在他肩膀,“小七,若是没有你,我一个人,活不活得过三十岁又有什么区别?”   他费力侧过头去,轻轻吻去她的眼泪:“所以,这就是你执意要来的原因?”   “不然呢?”   “你说我笨,自己还不是一样傻。”   他不介意牺牲自己换她好好活着,可她如今不管不顾要陪他一起死,兜兜转转,一切又回到了无解的原点。   战筝道:“我不傻,我会这么做,只因为你对我的重要性,已经远远超过了是否能够活下去这一命题。”   “可我是自愿的。”他低声重复着,“凌夙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我,他要杀的也是我,有些事情……或许你是应该知道的。”   “我该知道什么?”她抬眸反问,“譬如当年花灯节上与我同游的小哥哥,究竟是你们两个中的谁?”   之前凌翊身处水牢,只知凌夙和战筝在外面发生了争执,却并不晓得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,此时闻言,不禁怔然。   “他和你讲过了。”   “自然是讲过了,我明白,他过去想除掉你,是为了要不留后患且完成我娘的遗愿,而现在要杀你,是真真切切恨透了你。”   凌翊自嘲地笑了笑:“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,我并不认为自己欠了他什么,但是……筝儿,我很抱歉。”   很抱歉,让你错认了如意郎君,很抱歉,让你如今才知晓真相。   “我的确是寻错了人,可我并不曾爱错人。”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,“我爱的是你,不管你是小七还是凌翊,都是我要嫁的男人,今生今世,我也再不会去爱别人了。”   她是被江湖人所唾骂的魔教少主,他是染满鲜血见不得光的山庄杀手,多好,天生一对。   她拂开他额前乱发,露出他苍白的面容,还有那双如同满蕴着星光的漂亮眼睛,两人长久对视,直至眸底含泪。   “我懂的,筝儿,可天生门怎么办,你是天生门未来的主人。”   “红莲风墨都是可信的对象,没有我,老头儿会将教主之位传给他俩其中之一,一样能使天生门长盛不衰。”   “其实没有我拖累,你自己完全可以闯出去。”   战筝笑了笑:“到现在还要固执地劝我离开么?你明明清楚,只要你在这,我是不可能走的。”   凌翊想要抬手抚一抚她的脸,无奈由于铁链束缚,连这点愿望也成奢侈,他眼神有些失望,谁知忽觉掌心一暖,原来是战筝自己将脸颊贴近了他的手。   “对不起。”   他忽而哽咽,除了这三个字,再也说不出其他。   “该说对不起的,是我啊。”战筝轻声回应,“归根究底,是我毁了你一辈子。”   凌玉衡当初用他试药,是因为她;凌夙如今非杀他不可,也是因为她。   最令她心疼的是,对这一切,他均坦然接受,以前是出于对凌玉衡的忠诚,现在是出于对她的承诺与深情。   她知道,纵然凌夙现在的修为江湖无敌,只要凌翊想反抗,也断不致落到此刻下场,然而他最终选择了自投罗网,怀着必死之心,平静承担了凌夙所有的怒火。   而他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,只觉得有愧于她。  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?   听得凌翊低声道:“如果没有你,我的一辈子,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。”   日复一日的朝起夕落,看刀尖上的鲜血融入冰冷地面,慢慢延伸向并不明朗的前方,他曾想过,横竖一辈子就这样了,无甚牵挂,连命都是别人的。   可上天到底体恤他,给予了他另外一种生活,然后他就与她相遇了。   她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,也是他愿意穷尽一生去爱的人,为了她,上刀山下火海,他也觉得理所应当。   “可是,筝儿。”   战筝点头:“你讲,我听着呢。”   “我一个人怎样都可以,但凌夙现在硬要把你牵扯进来,他对你也起了杀心。”   “是因为我不爱他,像他那么自负的人,大概是容不得我说半个‘不’的字吧。”   得不到的就毁掉,如今看来,倒真是凌夙的处事风格,毕竟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,藏着的是一颗永远无法变得柔软的心。   他什么都有,却贪婪得什么都不肯放下。   “我们可以一起死,然而不应该死得这么平平淡淡。”   战筝注视着凌翊一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这样的眼神她见到过,就在凌翊当初决定血洗武林中人的时候,此刻眸底厉色,比那时更甚。   他不在乎自己如何,却不甘心她受这样窝囊的委屈。   “真巧,我也这么认为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一想到要在那些愚蠢的江湖人面前被处死,就觉得很丢脸,倒不如……”   “倒不如,能杀多少是多少。”   两人相视而笑,十指紧扣,无需明说,便已经了解了彼此的打算。   从来不曾后悔过,也从来没有向命运妥协。   纵使生不能同眠,死总要同穴的,黄泉路上,奈何桥旁,有人陪伴就不孤单了。   天知否,应须怜我,情深入骨,泛滥成灾。      ☆、焚心蚀骨   十二月初五,便是凌夙决意当众处死凌翊的日子,他要在那些所谓江湖闻名的豪杰面前,亲手斩杀这名“勾结魔教,暗害北海南山两名掌门”的山庄叛徒,借以匡扶人心,并为自己奠定稳固的武林地位。   战筝原本以为,自己会跟着一起去的,谁知万俟安率人前来的时候,只带走了凌翊。   “庄主吩咐过,要战姑娘在这里安心等着,带一切尘埃落定了,他自会来找战姑娘说个清楚——希望在那之前,战姑娘你能够有所觉悟。”   “我有什么可觉悟的?该觉悟的是他吧?”战筝冷冷回应,“不是要杀了我吗?为什么不一起杀了我?诛杀魔教少主,怎么看都很大快人心,届时江湖人会哭着喊着求他做武林盟主的。”   万俟安仍是淡淡的面无表情:“也许在庄主心中,战姑娘到底比武林盟主的位置更加重要吧,他说自己下不了手。”   “呵,我说不定会对他下手呢。”   “恕我直言,就凭战姑娘现在的状态?”   她在万俟安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,她勾起唇角,并没有反驳回去,只平静点头。   “也是,我确实做不了什么了。”   在凌翊走出水牢大门的那一刻,她伸出手去,两人指尖相触,均在对方眼中读懂了脉脉深情。   这就够了吧,不管结局如何,终究是问心无愧的。   战筝站在原地,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,直至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内。她怔然良久,缓缓抬手抚向水牢墙壁上错综的花纹。   凌夙提起过,山庄中的很多地方的设计都是出自义母之手,不得不承认,凌玉衡是个了不起的女人,文与武均属奇才,只可惜……她仍旧活得很失败。   她爱的人一辈子也不爱她,这就罢了,在那之后所有关于报复的行为,都是她一步一步给自己掘的坟墓。她最终死在了最得意的义子手下,而她的亲生女儿们,一个被她所毁,一个被凌夙所毁,注定都得不到好的结果。   “你这一生图的是什么啊,本该敬你爱你的人,到最后都恨你入骨。”   或许凌玉衡九泉之下有知,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   战筝长长叹息,她从袖中取出那两道使用多年的锁链,端详良久,忽而弯起眉眼笑了,笑得风情万种。   凌夙一定觉得她已经动用不了内力,对自己再无威胁,殊不知,天生门若无几种秘术代代相传,有哪里配得上“魔教”二字?终究还是太天真了。   她原本就是妖女,离经叛道,不屑世俗常理,既然现在已经被逼到了万丈深渊,倒也不妨更疯狂一些。   纤纤手指拨开锁链前端,那里便出现了一道裂痕,三根尖利银针应声掉落在她的掌心。   银针走穴,令经脉逆行,由此可激发出体内最大修为潜能,只是……对身体的损害极大。   不过那也没关系,本来就是只能活到三十岁的人,还在意些什么呢?   她将银针依次刺入周身大穴,任凭痛入骨髓,最后以一口鲜血作结。   内力重新自四肢百骸归拢丹田,那种迫切想要大开杀戒的感觉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。   而此时的凌云山庄正处于混乱之中,大概连凌夙也没有想到,半路竟会杀出顾幽这个程咬金。   顾幽一袭素服持剑而立,杏眼含怒,很明显不是为了笑看凶手伏诛,而是来兴师问罪的。   “凌夙,我问你!”她一改往常的温和脾性,高声喝问,“你当真以为那日深夜潜入北海派,杀害我爹之事,就没有任何目击者吗?”   此言一出,石破天惊,各路江湖人均面露讶色,甚至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开口道:“顾掌门,这是哪里的话?”   “你们可知北海、南山两名掌门是怎么被害的?凌夙找来一名替他顶罪的人,你们就相信了?这偌大江湖,究竟还有没有公道可言?”   凌夙长身玉立,负手站在石阶之上,闻言惑然一笑,眼角微扬,依旧如往日那般风华无双。   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在一瞬间投向自己,他也不急着辩解,只从容开口。   “难道仅凭这一面之词,顾掌门就想要定我的罪了?诸位英雄豪杰,你们倒不妨回过头去看看谁来了。”   谁来了?自然是天生门的人来了。   以红莲风墨为首的天生门部众黑压压气势惊人,而后他们整齐朝两侧分开,有一中年男子缓步行来,剑眉星目气宇轩昂,正是教主战千里。   他今天是来抢女儿的,虽然在现场并没有看见女儿。   “是魔教!他们终于现身了!”   “顾掌门莫不是和魔教是一路的?”   “所以顾掌门之前的无故消失也与此有关吗?”   凌夙微笑:“那就要问顾掌门自己了,当初的婚约本来也是可以商量的,顾掌门若不愿嫁,凌云山庄也绝不会强求于你——只是如今看来,顾掌门私自出逃,恐怕也和魔教的人脱不开关系吧?”   “随你怎么颠倒黑白,事已至此,莫非我还会有所顾忌不成?”顾幽面对严阵以待的江湖人,沐浴着他们质疑与鄙夷的目光,神情镇定,毫无动摇之色,“没错,当初没有谁胁迫我,我是自愿与天生门右护法私定终身,没什么可隐瞒的,你们终日言魔教残暴狠辣,依我看来,那也比不过某些自诩正道的所谓‘侠士’,为了一己私利机关算尽,无耻之极。”   风墨很配合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,一脸“我媳妇我来守护”的理所当然的表情。   四下哗然,从那些人作势掏兵器的动作来判断,顾幽与魔教勾结,蓄意陷害凌夙的罪名是坐实了,然而她原本也没打算刻意解释,她现在只想杀了凌夙。   “天生门做过的事情,不需要遮遮掩掩,但不该背的黑锅,我也不同意随便背。”战千里声如洪钟,要说这些年来,能看到他这么威严讲话的时刻,也没有多少,“只可惜楚衍那老家伙死掉了,也没机会和他正式较量一场,搞得我好像在欺负他的后辈一样。”   凌夙不紧不慢回道:“这些话,你可以留着到黄泉路上,同我义父慢慢讲。”   碧霄宝剑离鞘,锋利剑刃在天光下折射出凛然寒芒,如蜂鸣般轻颤。   然而此时却有清越女声自远处传来,转眼间已至面前。   “到黄泉路上去说什么?说你是怎么杀父弑妹,逆天而为的?”   众人皆大惊失色,见那浑身湿透的红衣女子阴森森闯入视线,尽管唇边血痕犹在,却依旧遮不住她如彼岸花般倾城绝艳,往那一站便令日月也失了光彩。   “凌庄主,这是……”   “天生门少主战筝!”战筝自袖中抖出那两道锁链,扬眉狞笑,“这武器你们看着眼不眼熟?”   一语惊醒梦中人,但任凭那些人想破脑袋,也琢磨不出为何之前武林大会上的小孩子,如今竟变成了这么妖异的美人。   江湖四大美人之首,到此方算实至名归。   战筝似乎很满意他们诧然的表情,她轻飘飘向凌夙瞥去一眼:“众位一定都很奇怪吧,我为什么突然间就换了个模样?这要感谢凌庄主相赠的冰蟾宝草,若不是他,那日我怎能轻松离开凌云山庄?”   这可算是极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了,一时四面静寂无声,大家都在等着凌夙的回答。   刚刚指责顾幽爱上魔教护法,他一转眼就同魔教妖女有染,如何回答?   没想到凌夙完全没准备解释,他注视战筝半晌,忽而很柔和地笑了,温声问道:“你是怎么逃出来的?”   “只要我想出来,又有哪里能困得住我?”她冷笑一声,“你不妨向这些信任你的江湖人讲一讲,楚云蔚是怎么死的,在她死前,你又告诉了她什么真相。”   凌夙笑意更深:“她不是被你杀的么?我曾经一度被你迷了心窍,心软放过你,谁知你恩将仇报,所以我把你关在了水牢。”   “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,那你今天为什么不一起处死我?天生门与你们这些江湖正派势不两立,你要证明自己,就该当众处死我,你为什么没有?”   他仍是温柔浅笑着,但已无法到达眼底,眸色阴冷,是愤怒的前兆。   “所以,你是在逼我杀你?”   战千里长袖一甩:“我看你敢?!”   战筝蹙眉:“老头儿你别掺和,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来的。”   “……你以为老子想来?是这俩小崽子不听劝!”   风墨小声嘟囔:“教主你是第一个心急火燎跑下山的。”   “闭嘴!当心老子砍了你!”   红莲叹息扶额:“祖宗们,咱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吵架?”   “说起来,这也算我和凌夙的恩怨,我们是应该解决清楚的。”战筝转身看向凌夙,“我不稀罕你的手下留情,因为我也同样不会手下留情。”   “你用了银针走穴?”凌夙猛然意识到了什么,“这种同归于尽的招数,你居然都用上了?”   当年凌玉衡提起过天生门的独传技艺,道其“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”,疯子才会选。   可现在偏偏就有人甘心做疯子。   战筝蓦然冲他眉眼弯弯地笑了,笑得如同二人在江南相遇时,那时他替她付了一支白玉簪,她仰起头笑问他怎么称呼,他说自己唤作观夜。   尽管后来他知道了,那支玉簪是送给凌翊的,这件事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,越久越疼,疼到令人发狂。   他清清楚楚听到她对自己说:“即使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介意,我不怕死,相比之下,我更想让你下地狱。”   “和你一起下地狱么?听起来也不错。”这句话被他刻意压低了音量,近乎耳语。   战筝从容摇头:“奈何桥我会自己走过去,忘川河我会自己跳下去,孟婆汤我自己喝,到那时哪怕和你再有半点交集,我都无法安心轮回。”   她此刻恨不得把所有最恶毒的话抛向他,记忆中,她杀过很多人,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,真正咬牙切齿恨过一个人。   “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,大概就是当年花灯节遇见你,我永远不会原谅你,就像不能原谅我娘那样,永远。”   不过哪里会有永远呢?永远是多远,也许下一刻就结束了。   锁链矫如游龙,直击对方要害,连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没有。从她的眼中,凌夙明白了这个女人要杀自己的决心。   她说后悔遇上他,她盼着他立刻就死,他的迁就和宽容被她当作攻击自己的证据,他的痴恋在她看来无非是笑话一场。   那注定是焚心蚀骨也追不回的一段幻梦,梦醒了,他所看到的,依然是她倔强而冰冷的眼睛。   是的,不该心软的,是的,早就该死心了。   “你相信有下辈子么?”他牙关紧咬攥住锁链,毫不在意掌心被划出道道血痕,笑得狂妄偏又多了几分悲凉,“下辈子我绝对要最先追到你,然而这辈子,就由我来亲手了结你吧。”   一剑光寒。   而在另一边,天生门和顾幽带领的北海派也同其他江湖人爆发了争斗,由此可见,尽管局势混乱各执一词,大部分江湖中人依然选择拥护凌夙一方,只有南山派的新掌门还算理智,思忖良久决定带人先行撤退,暂不趟这趟浑水。   红莲在风墨的掩护下,一路冲到关押凌翊的铁笼底下,一刀砍断了悬吊铁笼的绳索,只听一声脆响,铁屑飞溅,原来是笼前铁锁被凌翊硬生生用内力震碎了。   她停住脚步,略显担忧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满身血迹:“没关系吗?”   “小伤而已。”凌翊头也不回,蓦然反手扭断了身后意欲偷袭自己的江湖人的颈骨,而后动作迅速抽出了对方的佩剑,神色静冷,“如果是为了杀凌夙的话,就更加没关系了。”   他此刻已经心无挂碍,也无甚顾忌了,他想保护的女人不惜代价也要为他报仇雪恨,那他自然也应该冲在她的前面。   都道命运不公,其实平心而论,上天对他也算是很公平。   他知足了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万俟安飞身而至,气定神闲挡在了他的前面。   “你能耐住性子等待这么久,也算很沉得住气。”   “所以我不介意先杀你,权当热身。”   万俟安眼神桀骜:“亏你也敢口出狂言。”   “你不妨试一试。”凌翊沉声道,“红莲,去帮筝儿,这里不需要你。”   红莲没有坚持,只一瞬间的犹豫便即转身离开,直奔战筝方向而去——但她发现,自己根本毫无空隙可以加入战筝和凌夙的战局。   那两个人像疯了一样,互相要取对方的性命,凡是试图加入战局的江湖人,均被无差别攻击身死。他与她,彼此眼底只剩下剑锋与锁链的凛冽寒芒,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静止的刻度,旁观这场死亡的约定。   “少、少主……”   与此同时,忽听万俟安怒吼一声,手中的云头刀带起风声朝凌翊砍去,岂料凌翊不闪不避,硬是以血肉之躯扛下了这雷霆一击,随即剑刃倒转,没有丝毫阻碍地穿透了对方心口。   他不想浪费时间,毕竟自己与万俟安势均力敌,要尽快击杀后者,只能用这样搏命的方式。   战千里一掌拍飞了挡路的江湖人,衣袂在风中猎猎狂卷,径直来到他面前,神色复杂。   “混账小子,看这意思,你是没打算活着走出凌云山庄啊。”   由肩头直至胸膛撕裂的伤口,鲜血仍汩汩而流,凌翊喘息片刻,似笑非笑抬眸:“战教主是明白人,应该能看出来,依凌夙目前的修为,恐怕咱们三个联手都敌不过他。”   战千里神色微滞,不得不承认,这个判断是正确的:“所以呢?”   “我会尽全力,即使不能一命换一命,也保证能够拖住凌夙,令其无法追击。”他的声线很稳,稳得像是在讲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,“就请教主及时把筝儿救出去,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。”   有那么一瞬间,战千里几乎要被他眸中光影震住,那般明亮骄傲,摄人心魄。   “你这样,我没法和她交代。”   “她已经给我够多,也该是我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。”凌翊收拢手指,死死攥紧了剑柄,目光没有丝毫闪避,“还请战教主成全。”   都能够为对方去死,却又都想令对方活着,这是深爱。   “……同样是凌玉衡教出来的孩子吧,为何差别如此之大。”战千里沉默良久,忽而垂眸苦笑,“或许这里面,也有我那傻闺女的功劳——好,我答应你。”   应该说,并没有拒绝的余地。   而在另一面,属于战筝和凌夙两人的激战,已经到了可被称为惨烈的程度。   水蓝轻衫残破不堪,周身都被锋利锁链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,昔日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眸,已被浓重杀意染成血红,凌夙终于瞅准时机,将战筝一掌击飞出去,碧霄宝剑随后而至,穿透手臂将她钉在了地面。   战筝猛地咳出一口鲜血,她连片刻迟疑都没有,强忍着钻心疼痛,反手将宝剑拔出。可在她即将翻身跃起的刹那间,却被人抢先一步制止了。   “够了筝儿,停手吧。”   凌翊俯身抱紧她,就像当初无数次那样,语调温柔,像是不真实的梦境。   “我哪里还有停手的机会啊……”她喃喃低语,“小七,我原本以为最后能嫁给你的,可是……现在如此,也勉强算是圆满结局了吧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含泪轻笑,“对我来讲,只要你还能活下去,就已经算是圆满结局了。”  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,忽觉颈后一痛,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,就倒在他的怀里。   一切都在霎时发生,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,她只隐约听到他说的那一句。   “哪怕是……替我活下去……”   战千里大步流星迎上来,踏着狼藉的血泊和尸体,从凌翊怀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。两个男人只平淡对望一眼,便算作了告别。   “我对以前产生过的偏见感到抱歉,战筝终究是没有选错人。”   “这真是我听到的,最好的夸奖了。”   凌翊复又向战筝望去一眼,看她沉睡中的如画模样,要将之牢牢刻在心底。   那也许就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眼了。   “听我命令,全体回返!”   天生门部众对战千里的话绝对服从,没有谁继续恋战,撤退得有条不紊,有的江湖人不识天高地厚还想追过去,均被红莲和风墨无情斩杀。   “小七呢?”风墨一甩刀上血迹,转过头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,却被红莲拦住,“……怎么?”   红莲忍住眼泪,抬手按住他和顾幽的肩膀,用力将两人向前推去:“走吧,别问了!”   风墨看到她的表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,他本能搂紧身边的顾幽,手指收拢直至骨节发白。   “我明白了。”   而后追随战千里而去,没有再回头望去一眼。   战筝被天生门带走,凌夙当即便要追过去,却被凌翊拦住了去路,后者抬手,剑尖直指向他。   “我曾将你视为兄弟,但对你来讲,那大约是不值一提的。”   我们曾是同一门下的桃李,无奈此后世事多舛,令信仰相异,道路分歧。   今朝终是做出了断的时候了。   “你说对了,那的确不值一提。”凌夙扬唇一笑,长发遮住视线,看不清他眼底情绪,“手下败将,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兄弟情谊,更何况……你还抢了我最在意的东西。”   “这世上,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,你失去了,只能说是因果轮回。”   “这番话你留着去和九泉之下的凌水玉说吧!”   杀意欺近,血色湮没视线,凌翊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冲向前去,将无边往事甩在身后,像是跨越了一生的距离。   记忆中,仍是当初战筝仰起头来嫣然一笑的样子,天真烂漫,明媚粲然。   ——小七,我们回家了。   恨君不似江楼月,唯有相随无别离。      ☆、一世烟火(网络版大结局)   当战筝从孤绝峰顶醒来,已是七日之后。   天生门全体成员,包括战千里、风墨和红莲在内,没有一个人敢去劝她,连饭菜都是悄悄放在门口,没胆子送进去。   他们都知道,战筝受了大刺激,所以都已经做好了她揍人掀房顶炸山头的心理准备,等待迎接惨无人道的考验。   但出乎意料的是,她没有任何过激举动,甚至可以说平静得可怕。   对此,战千里表示:自己更忐忑了。   “你们说她不会是精神失常了吧?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啊。”   “属下也奇怪呢。”风墨实话实说,“属下也想知道,少主这几天都呆在屋里,究竟在做些什么——可属下不敢。”   “瞧你这点出息!”   红莲默默瞥了战千里一眼:“那教主您先进去吧,反正这都到了门口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为了强撑身为教主仅存的那点威严,战千里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。   “进来。”   里面传来战筝的声音,短短两个字,却莫名令他打了个冷颤。   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怂了?以前明明掐架掐得气势十足啊!   “呃……那个……我们来看看你吃没吃饭。”非常苍白无力的理由。   战筝坐在梳妆台前,正一笔一笔仔细画着眉,闻言朝这边投来一瞥,美眸含笑,极致妖娆:“怎么今天突然想起问我吃没吃饭,老头儿你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?”   要换作往常,战千里早就学泼妇骂街了,可此刻他的脾气简直软得不能再软,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风墨。风墨无计可施,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红莲。   红莲无人可以求助,无奈之下低声开口:“少主你身体还好么?”   “很好啊,再好不过了。”   “可属下听说那银针走穴……”   “是会减寿,你想得没错。”战筝回答得理所当然,“至少减了我十五年寿命,但这相比起之前只能活三十年的诅咒,已经算赚到了。”   而这样的结果,却是凌翊用命换来的。   气氛一时沉寂,风墨支吾半晌,终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,勇敢地没话找话。   “少主你真好看。”   战千里,红莲:“……”   真恨不得把这二傻子给掐死。   没想到战筝听到这一句,反而若有所思地笑了:“是么?估计小七看到,也会这么觉得吧。”   她的语气很温柔,温柔得仿佛凌翊就站在面前,让另外三人同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   “少主,你明知道,小七他已经……”   战筝淡然点头:“我知道,他已经死了。”   轻描淡写一句话,隔开再难跨越的漫长距离,她缓缓起身,扯过床边的绯色外衫招展开来,将领间的蝴蝶扣一一系好。   战千里一眼瞥见了桌上的两道锁链,神色微变:“你这是要干什么去?”   “去找凌夙。”   “不行!”   战筝叹了口气:“你也清楚多说无益,又何必再拦我?”   “可……你知道凌夙如今在哪吗?”战千里道,“江湖传言他解散了凌云山庄,独自一人不知所踪,你怎么找?就算找到了,也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!”   “即使如此,我也还是要去找的。”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,“不是他死,就是我死,穷尽后半生,我就只有这一个目标了。”   要么以凌夙的血去祭奠凌翊,要么她到黄泉路上去陪凌翊,无论哪一种结局她都能接受,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。   战千里的手伸至中途又颓然放下,他摇头,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。   “你和你娘当年,可真是越来越相像了。”   “不要说我像她,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。”   红莲目送她走出房门,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:“少主,能允许属下同行么?”   “不能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战筝回眸一笑:“我如果没有回来,你就是天生门未来的主人,由风墨辅佐。”   至今,已是她作为天生门少主的第十九年,自此之后,她要为了未完成的执念而活着,直到闭上眼睛那一天。   谁知行至半山腰,忽见一教中成员迎面匆匆而来,看到战筝连忙立正站好,恭恭敬敬将一封信双手奉上。   “少主,这是方才山下送来的信。”   “送信者是谁?”   “不认识,而且送完信就走掉了,只说要由少主亲启。”   战筝秀眉微蹙,垂眸将信纸展开,当看清信纸上那一行俊逸笔迹时,她的目光陡然凝住。   花灯佳节,长街等你。   那封信是凌夙的邀请,他知道她一定会赴约,而事实上,战筝也的确如约而至。   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。暗尘随马去,明月逐人来。   长街花灯如昼,战筝立于无边月色下,眼含杀气注视着远处的凌夙,他仍着一袭水色长衫,正步步朝她走来,翩翩公子风华绝代,一如往昔。   他径直来到她面前,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,眯起眼睛微笑,温和如同春风过境。   “你终于来了。”   战筝随手将糖葫芦扔掉:“是,来杀你。”   “在这么美妙的景致中,为何一定要讲如此煞风景的话。”   “因为我已经想不出其他言辞来回答你了。”   “你可当真是恨透了我。”   “这一点,你不是早在凌云山庄的时候就晓得了么?”   凌夙从容颔首:“我晓得,可还是不甘心,非要再见你一面不可。”   战筝攥紧袖中锁链,只是沉默。   “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,那时的你很娇小,只到我心口这里,唤我小哥哥的时候,特别招人疼。”他将目光幽幽投向远处,语气充满追忆,“然后我就带着你穿过这条长街,把所有小吃都尝了一遍,你始终紧紧扯着我的衣角,就像怕我走掉一样。”   眼眶一时发热,她银牙暗咬,语气带着狠意:“我不记得那些了。”   “是不记得,还是强迫自己忘记?”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其实我一直很后悔,当初为何忘记问你的名字,也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   彼时他一松手,就任由她走进熙攘人群,直至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。如果当初他知道,那一刻的错过,竟意味着一生的错过,他必定不会轻易放她走的。   阴差阳错,那时令她念念不忘的小姑娘,长大后重逢,心里已然有了其他的男人,可他依旧不可自拔的爱上,爱得万劫不复也不愿回头。   ——小哥哥,你生得真好看。   ——你也不赖啊。   ——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?长大我嫁给你好不好啊?   ——可以啊小丫头,如果那时我们还能遇到的话。   如果那时候,我们还能遇到。   战筝冷冷笑着:“忘不忘记,对我来讲已经不那么重要了,你也该把这些可笑的回忆都从脑海中抹去,就像那枚碎掉的玉佩一样,干干净净不留痕迹。”   “有那么简单吗?”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,眸底沉淀的是前尘旧梦,与她相隔着再也回不去的曾经,“若当真那么简单,我也不致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   “你也同样把我逼到了今天这一步,你让我失去了最爱的人,你成功了不是么?你该高兴才对。”   岂料话音未落,他却蓦然向前一步,将她用力搂进怀中,紧紧的,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。   下一刻,一口温热鲜血毫无征兆溅染了她的衣襟,战筝忽觉臂弯一沉,竟是他瘫倒在怀中。   “观夜?”竟是下意识的呼唤。   “没想到,还能听到你这么叫我啊……”凌夙叹息着,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跪倒在地,“大概真的是我太固执了吧,即使要死……我也盼着,能死在你面前……”   战筝的头脑一片空白,她甚至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,可当她搭上他的脉搏上,神色却忽然怔住——很明显是中毒的迹象。   “谁给你下的毒?”   “当今江湖,谁能有本事给我下毒?”他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,却仍带着三分傲气,“除非是我自愿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‘笑长生’的母蛊还在你体内,要你活,子蛊必须死,但是……你却宁可自己死,也要保凌翊安然无恙。”他摇摇头,神情寂寥,“要想两全,唯一的方法就是……换血。”   与凌翊换血,将子蛊引到自己身体中,但他没有凌翊从小就被试药的体质,使得子蛊即刻发作,最多活十天。   他一直撑到了这天,等到花灯佳节,相隔十二年,只想再看她一眼。   他的野心,与他对她固执的爱相比起来,或许真的不值一提。他并不曾对凌翊怀有歉意,也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,但他确实不愿被她记恨一辈子。   他动过杀她的心思,可当她离去那一刻,他竟会感到庆幸——还好,假如她最后果真死在他的剑下,或许他永远都要在无休止的噩梦中度过了。   终究是不忍心,这大概也是他此生最不忍心的一件事了。   战筝只觉浑身冰冷,她下意识搂紧他,声音颤抖:“为什么,我以前从来不知道,你是个这么傻的人。”   她做足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前来,却没料到,最终是这样的收场。   “我倒觉得,这是我所做过的,最聪明的决定了。”他低声笑了起来,修长手指略显吃力地抚上她的脸颊,动作轻缓,“再叫我一声观夜好么?我最喜欢听你这样叫我。”   “观、观夜……”   凌夙心满意足地叹息,长街灯火落在他眸底,幻化成点点醉人星光。   “事实上,我这一生没活好,但毕竟是与你相识过了,所以也算不得太糟糕……我时常会想,既然你不爱我,任凭我百般努力也不肯爱我,那么错过就错过了吧,反正……要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,也容易得很——我一直是如此自私的,你知道。”   一滴泪盈于眼睫,战筝强忍着不让它落下:“是的,我知道。”   “嗯,那样就好了。”   凌夙那双秀长的眼眸安静阖上,最后一丝温暖气息消失在夜风之中,他于当年初见的地方,于灯火阑珊处,永远睡在她的怀里,再也没有醒来。   今世已了,往昔往矣。 作者有话要说: 网络版的结局暂时就到这里,由于本书已签约简体出版,大团圆后续以及番外会放在实体书中与大家见面,感谢亲们的支持! 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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